苏荃抬手遥指远处那片荒坟:“我来时曾路过那片墓地。”
“最外一圈,碑上只刻着‘邹三十四’、‘邹五十六’这类编号,显然是家中奴仆的葬处。”
“往里一层,碑上有名有姓,但位置紧挨外圈,应是旁支出身的族人。”
“最深处那一圈,坟茔规整,每座前都供着香果祭品,礼数周全,埋的该是嫡系血脉。”
他顿了顿,看着邹成庭脸色渐沉,继续说道:“邹家作为千年望族,手段自有不凡。
若只是下人死后变作僵尸厉鬼,倒也说得过去——顶多算是薄情寡义。”
“可如今连嫡系子弟尽数化煞,无一安息,碑上还要压符封印……亲人亡后不得安宁,反成祸源,你总不会告诉我,这是邹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吧?”
这一番话落下,邹成庭久久无言。
良久,才低声道:“邙山本就是古时鬼域,阴气极重,所以……”
“行了。”苏荃打断他,“就算你们几位老祖不在乎子孙魂魄能否轮回,任其被阴煞侵蚀……那你告诉我,满院挂的这些红灯笼,又是什么意思?”
“灯笼?”一听话题转移,邹成庭神情稍松,抬头看向庭院中密布的赤色灯盏,“你二叔没跟你提过?我大姐这几日就要出阁了。”
“嫁女点灯,图个吉利,这我能懂。”苏荃淡淡一笑,忽然抬手一召。
头顶一盏灯笼飘落掌心,他慢条斯理撕开红色纸罩。
邹成庭瞳孔骤缩。
只见灯芯处并无灯火,只有一道黄符静静燃烧着幽光——
镇邪符!
苏荃盯着他的眼睛,随手一抛,符纸飞回原位,破损的纸面竟自行弥合,灯笼重新悬于两人头顶,仿佛从未动过。
“放眼望去,整座宅子处处都是这种符箓,数量恐怕以百计……这般阵仗,莫说是寻常恶鬼,便是鬼王亲至也不敢轻犯。
可你们偏偏还要如此戒备……难道这府中藏着的东西,比鬼王更可怕?”
面对苏荃似笑非笑的眼神,邹成庭沉默许久,终于长叹一声。
“明天……你尽快离开吧。”
“为什么?”
“别问了!”他突然情绪失控,声音陡然拔高,“让你走就走!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你是茅山真传,又是外来者,父亲或许还能网开一面。
但你必须马上离开,忘掉这里的一切,永远不要再踏足邙山半步!”
“还有你那位叫四目的师兄……放弃吧。
你救不了他,谁也救不了。
除非有天仙降临。”
苏荃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却带着锋芒:“既然如此,当年你已脱离邹家,随傅天仇远走他乡……为何如今又回来了?”
邹成庭双手猛然攥住栏杆,铁铸般的扶手在他掌中如泥般扭曲变形。
“我没有选择。”
他望着苏荃,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做梦都想逃出这个地方……可我身上流的是邹家的血,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这个命。”
苏荃垂眸片刻,轻声道:“不管前方是死是劫,我都得去一趟鬼王山。”
“无论如何,我要见我师兄一面。”
说实话,依着苏荃的脾性,若只是无意撞上这等事,第一反应必然是立刻上报紫霄宫,请长老定夺。
可这一次,退路早已断绝。
他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若想斩断前世今生的因果牵连,若想摆脱命运之线被人暗中操控,若想在末法之世逆天登仙……鬼王山,非去不可!
邹成庭此时也已压下心绪,运转灵力将那断裂的铁栏悄然复原:“你终究还是不懂。”
“这宅子里藏着的东西……远非你能揣测。
罢了,看你这副样子,恐怕也不会听劝离去。”
他轻叹一声,忽然目光转向苏荃,语气陡然凝重:“念在你将信物交予我手,又如实相告消息的份上,我劝你一句——从明日起,入夜后切莫轻易踏出房门,更不要在府中随意游荡!”
“其二,绝不可靠近后院!”
望着邹成庭那一脸郑重的模样,苏荃不由得微微颔首。
见状,邹成庭神情稍缓,转身朝楼梯走去:“我能说的仅此而已,剩下的路……只能靠你自己小心了。”
“我的修为你也清楚,既然连家仆都能夜里走动,为何我却不行?”苏荃随口追问。
邹成庭脚步一顿,背影沉静:“因为你并非邹家人。
你体内没有邹家血脉。
那些仆役虽身份低微,却是世代依附于邹氏门下,早已算作旁支一脉。”
“邹家血脉?”
望着那身影隐入黑暗深处,苏荃眸光微闪,似有所悟。
“哇,师父,这邹家可真是气派啊!”
屋内,小伟环顾四周宽敞华美的房间,目光扫过雕梁画栋与精致陈设,一脸初入豪门的惊叹,连走路都蹑手蹑脚,生怕碰坏哪件古董。
“邹家并无独立内境,只能将宗门根基立于红尘俗世,沾染些人间富贵,也是难免。”草芦盘坐修行,语气中却透着一丝不屑。
身为丹道修士,尤其是他这般活过数百年的老修,向来视锦缎金玉如尘土。
越是奢华之地,越觉庸俗不堪。
“什么叫庸俗?这叫尊贵!”小伟不服气地嘟囔。
“那把你留在邹家,以后别回全真教了,如何?”
“好啊好啊!”小伟脱口而出,抬头却撞上草芦阴沉的脸色。
“不不不!”他顿时惊醒,连连摆手,“徒儿谨记师父教诲——金银如粪土,大道才是归途!我还是跟着您踏实修行吧!”
“哼。”草芦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片刻后,小伟忽然捂住肚子:“那个……师父,我去趟茅厕。”
“去吧。”草芦斜眼一瞥,“懒人屎尿多,速去速回。
这邹家……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古怪。”
得了许可,小伟拔腿就走,根本没把后半句话放在心上。
千年望族世家,谁敢在此造次?
“公子?”门口处,一名红衣仆人提着灯笼躬身行礼,头顶长发垂落遮面,看不清五官。
“你们这儿厕所在哪儿?”
“公子请随我来。”那人声音平淡,语调无波。
与此同时,邹成庭已走下阁楼。
苏荃仍立于栏边,静静凝望片刻。
远处坟场中,一群红衣仆人在数名黑衣旁系子弟的带领下巡查巡视,将冲破封印的厉鬼与僵尸一一镇压归位。
彼此配合娴熟,动作井然有序,显然早已习以为常。
苏荃看了一阵,便失了兴趣,缓步拾级而下,朝客房方向走去。
路过时,却不由自主地朝后院方向投去一眼,法眼悄然开启。
“嗯?”
一声轻咦。
竟未察觉丝毫阴邪气息,四下安宁,宛如寻常人家。
可既然邹成庭特意警告,后院必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