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苏荃头疼的是,光是他所见,邹家便已有两位地仙。
其一是那位白发苍苍、威仪深重的家主——邹天广;
另一位,则是最初迎接他的中年男子——邹天度。
至于暗中是否还藏有更强者,尚不得知。
凡入地仙境者,皆能感应地脉流转,察气辨形。
他的敛息之术,在这些人面前未必奏效。
贸然潜入后院,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本意并非送死,而是想提前探明隐患,以便应对突发之危,不至于事发时措手不及。
如今看来……唯有继续从邹成庭入手,徐徐图之。
“大哥哥,你在瞧什么呢?”
正当苏荃凝望后院出神之际,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忽从身旁响起。
他侧过头去。
却见身旁立着个不及自己膝盖高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模样,身上套着一件小巧的黑白道袍,脸颊圆润饱满,像是精心雕琢的玉娃娃,格外惹人怜爱。
此刻,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苏荃,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天真与好奇。
“小家伙。”
苏荃眉宇间的冷意悄然融化,嘴角浮起一丝温和的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邹白月。”
小女孩挺了挺小胸脯,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我已经五岁啦!爷爷说,再过两年,就能开始学咱们家的阴阳秘术了!”
“你爷爷是?”
“邹天广呀。”她答得干脆,毫无戒备。
“邹天广?”苏荃微微颔首。
原来是族长的孙女,难怪年纪小小,体内却隐隐流转着一股浑厚灵息。
只是没想到,邹天广那老家伙……精力竟还如此旺盛。
中午赴宴时他曾随口打听过,这老头已活了五百多年,儿子邹成庭才二十五,而眼前这个小姑娘竟是他的孙辈。
世人常说晚年得子已是稀奇,可这位倒是连孙子都快赶上儿子的年纪了。
不过毕竟是别人家的事,苏荃心里略觉荒唐,也只是暗自摇头,并未多言。
“大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呀?”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妈妈说了,月亮出来还不睡觉的,都是不乖的孩子。”
“那你呢?”
苏荃避而不答,笑着反问:“你现在不也成了‘不乖’的那个?”
果然,小丫头一听,小嘴立刻瘪了下去,显得有些委屈。
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急急忙忙解释:“不是的!我在和一个哥哥玩躲猫猫!”
“那个哥哥可厉害了,我一直找啊找,就是找不到他。”
“哦?”
苏荃被她认真的神情逗乐了,轻笑道:“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找?”
“好呀好呀!”
邹白月顿时眉开眼笑,拍着手蹦跳起来。
苏荃故意逗她:“可我要是帮你,岂不是算耍赖?躲猫猫怎么能找人帮忙呢?”
“没关系的!”
她连连摆手:“那个哥哥也请人帮了忙的!”
“哦?”苏荃已站起身来,目光随意扫视四周,“他找谁了?”
“找了天度叔公!”小女孩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满,“天度叔公在这里住了好几百年了,还掺和小孩子游戏,真不好意思!”
“邹天度?”
苏荃心头微动。
一位地仙境的大能,竟然参与小孩的捉迷藏?看来这小丫头在家着实受宠。
“我带你去找他。”邹白月一把牵住苏荃的手,迈着小短腿朝某个方向走去。
“既然你知道他在哪儿,干嘛还要我帮忙?”苏荃忍不住失笑。
“哼!”她撅起嘴,“我都找到他了,可他就是不出来,赖皮!”
说着,她把苏荃拉到一堵石墙前,指着墙面认真地说:“就在这后面。”
“人呢?”苏荃环顾左右,却没发现任何藏身之处。
裂缝极细,仅如发丝,长度不过半寸,且深入土中,隐匿在夜色之下,寻常根本难以察觉。
可空气里,却飘着一丝极淡的腥气——几乎不可闻,但对修士而言,却如烈火灼鼻。
那是血的味道,铁锈般的陈旧气息,混在泥土的湿气中,悄然弥漫。
“大哥哥……”
见苏荃久久不动,邹白月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带着委屈:“你说好要帮我把他叫出来的。”
苏荃低头看她。
月光洒落,映在她稚嫩的脸庞上,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期待与不解。
她是真的以为,那个被封进墙里的“哥哥”,还在和她玩游戏。
“那位哥哥已经回家了。”
苏荃缓缓蹲下,语气温柔得几乎能融进夜风里:“你看,这么晚了,他也该回去睡觉了。
不然,他的娘亲会担心的,对不对?”
小丫头抿着嘴唇,指尖轻轻抵在唇边想了一会儿,这才恍然点头:“啊……原来是这样,难怪我沿着墙根转了好几圈也没见着他。”
苏荃牵起邹白月的小手,将她带离那堵阴沉的墙:“白月,天度叔公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邹白月皱着细嫩的眉头正要开口,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白月,夜深了,怎么还不回房歇息?”
脚步踏着青石板由远及近,邹天度的身影缓缓浮现于夜色之中。
一见是他,小姑娘立刻垂下脑袋,嘴一瘪,声音细若蚊吟:“哦……我这就去睡。
天度叔公,你可别跟我娘说啊。”
邹天度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她粉扑扑的脸颊,故作严厉:“快去睡觉,我不告诉你娘。”
“那……大哥哥,我走啦。”
她朝苏荃挥了挥手,随即被两名仆人引着,身影渐渐没入回廊深处。
邹天度这才转向苏荃:“苏真传,这么晚还在外面走动?”
“心头有些躁,便出来透口气。”苏荃微微一笑,举止从容得体,毫无破绽。
“嗯。”
他应了一声,语气平淡,旋即压低声音道:“白月她娘神志不清,常年犯癔症,孩子耳濡目染,有时言语颠三倒四,苏真传不必介怀。”
“无妨。”苏荃直视他的双眼,“这孩子天真烂漫,讨人喜欢。”
邹天度凝望着他,片刻后才缓缓移开视线:“如此便好……邹家宅院广袤,有些地方不便外人涉足,我安排几个下人陪你四处看看,也算尽些待客之礼。”
“多谢好意。”
苏荃轻轻摇头,“晚风拂面,反倒清醒了,正好回去安歇。
天度前辈,告辞。”
“真传慢行。”
直到苏荃的身影彻底隐入夜幕,邹天度脸上的温和神色也悄然褪去。
他几步走到那堵墙前,低头凝视着缝隙里干涸发黑的血痕,久久不语。
黑暗中,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悄然响起——
“唉……诅咒一日重过一日,连每日一个都快填不满了……”
而此时的苏荃,虽未回头,脊背却已隐隐泛起寒意。
他感觉得到,那目光如刀锋般贴着后颈扫过。
直至拐过回廊转角,那种被窥伺的压迫才终于散去。
“杀意……”
他驻足片刻,隔着曲折的走廊望向来路的黑暗,眸底掠过一丝冷光。
方才交谈之际,邹天度心中已然动了杀念!
纵使掩饰得天衣无缝,那一瞬的戾气仍逃不过他的感知。
只是最终,那人强行将其压下,未曾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