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一个字。
没有拖泥带水,没有犹豫权衡,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这个字从刘备的口中说出,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寂静的深潭,激起的不是喧哗,而是沉重而有力的回响,瞬间传遍了议事大厅的每一个角落,也砸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姜云垂着的头,猛地一颤。
他准备了无数种应对的说辞。如果刘备犹豫,他该如何进一步晓以利害;如果刘备拒绝,他该如何体面地收回请求,再图后计;如果刘备提出附加条件,他又该如何讨价还价……
他设想了所有可能的博弈,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干脆利落的,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一个“好”字。
大厅里的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变成了实质。
张飞那只正要抬起、准备拍案而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瞪着环眼,看看自己大哥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又看看姜云,满腔的反对和质问,竟被这一个字给硬生生堵了回去,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关羽抚着长髯的手指,停顿了。他那双眯成缝的丹凤眼,缓缓睁开,眼中的精光不再是审视的利剑,而是化作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他看着刘备,看着自己追随了半生的大哥,他从那一个字里,听懂了大哥毫无保留的决心。于是,他眼中的潭水,也归于了平静。
糜竺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他迅速低下头,用一声轻咳掩饰住自己的失态,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他知道,这一刻,他赌对了。姜云,这个他选中的“未来女婿”,已经用他的智慧和胆识,彻底赢得了主公的未来。
孙乾、简雍等一众老臣,面面相觑,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那叹息里,有惊,有叹,更有彻底的折服。他们终于明白,主公为何会对这个年轻人另眼相看。此子之能,已非奇谋可论,其心智手段,远超同辈,甚至……也超过了他们这些自诩为肱骨的老臣。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姜云,在短暂的失神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心底最深处,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他本以为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豪赌,赌的是人心,赌的是分寸。他将自己所有的筹码——功劳、谦卑、忠诚,都摆在了台面上,小心翼翼地,向庄家索要一份自己最想要的回报。
可庄家却看也未看他的筹码,直接将他想要的一切,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小心翼翼试探着伸出手的孩子,本以为最多只能得到一颗糖,对方却微笑着,将整个糖罐都放在了他的掌心。
这不是博弈。
这是信任。
是不问缘由,不计得失,毫无保留的,绝对的信任。
刘备没有给众人太多消化这份震惊的时间。他从主位上走下,再一次来到姜云面前。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雨过天晴后的明朗笑意。
“子远之心,备已尽知。你既为公,备岂能有私?”刘备的声音,温和而坚定,“这支‘工程亲卫队’,我不仅准了,还要给你最好的!”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文武,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相击,掷地有声。
“传我将令!从武库之中,调拨最优良的兵甲三百套,交付姜别驾!从粮仓之中,拨付三月精粮,其标准,与我亲卫等同!”
此言一出,满堂再次哗然。
给兵甲,给粮草,这本是应有之义。但刘备给的,是“最优良”的兵甲,是与自己亲卫“等同”的粮饷!
这已经不是在组建一支工程队了,这是在组建一支精锐!
姜云刚想开口说自己可以一力承担,不必耗费公帑,刘备却抬手制止了他。
刘备的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和,他看着姜云,笑道:“子远,你为徐州殚精竭虑,连俸禄都散尽,此事我岂能不知?如今组建队伍,又要你自掏腰包,那我刘备,成何等人了?我岂能让为我卖命的兄弟,自己掏钱买刀,饿着肚子上阵?”
“这……”姜云一时语塞,那股暖流,在他的胸中愈发滚烫。
“此事,就这么定了。”刘备的语气不容置喙,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沉吟了片刻,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
“对了,”他拍了一下手掌,“你这支队伍,兵员皆是降卒,虽是精锐,但野性难驯,需一员大将镇之。恰好,备近日得一猛士,此人姓赵名云,字子龙,乃常山真定人氏。其人枪法绝伦,武艺高强,且为人忠义,有万夫不挡之勇。”
赵云,赵子龙!
姜云的心,猛地一跳!
他来了!他竟然真的来了!
刘备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得到宝物的喜悦:“子龙将军闻我仁义之名,自北方前来投奔,备正愁无处安置这等英雄。我看,就让他暂且屈就,担任你这支亲卫队的教官,如何?”
“一来,可助你操练士卒,早日成军。”
“二来,有他在你身边,你的安危,备也能放心。”
刘备这番话说完,整个议事大厅,最后一点微妙的气氛,也彻底烟消云散。
如果说,之前同意姜云组建私兵,还让一些人心存疑虑。那么,派出赵云担任教官这一步棋,则是一招绝妙的“阳谋”,彻底打消了所有人的顾虑,也彰显了刘备滴水不漏的政治智慧。
派赵云去,是重视。说明这支队伍在主公心中的分量极重。
派赵云去,是信任。赵云是刘备的嫡系,他的存在,保证了这支队伍的忠诚,绝无可能偏离轨道。
派赵云去,更是保护。是告诉所有人,姜云的安全,等同于主公亲卫的安全,谁想动他,得先问过常山赵子龙的枪!
关羽那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抚着长髯,缓缓地点了点头。有子龙在,他放心了。大哥此举,堪称万全。
张飞更是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他虽然不通谋略,但他认得英雄。赵云的武艺他是见识过的,有这等猛将在姜云身边,那些降兵还不是被治得服服帖帖?大哥这安排,好,实在是好!
姜云看着眼前的刘备,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真诚与安排妥当的笑脸,心中百感交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可到头来,刘备却用最朴实、最真诚的方式,给了他一个远远超出预期的结果。
他算计的是权力,而刘备给他的,是信任。
他算计的是私兵,而刘备给他的,是基石。
他算计的是自保,而刘备给他的,是未来。
这一刻,姜云再也无法保持那份刻意营造的“宠辱不惊”,他胸中那股滚烫的暖流,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化作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再一次,郑重其事地,对着刘备跪了下去。
这一次,没有半分的表演,没有丝毫的算计。
“主公!”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哽咽,“云……何德何能,敢受主公如此重托!”
刘备哈哈大笑,亲自上前,将他扶起,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远,快快请起!我说过,我得先生,如高祖得张良。张良为高祖谋天下,你为我定徐州,活万民,这便是你的德,你的能!”
刘备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姜云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日起,你姜子远,便是我刘备的张子房!你的事,就是我刘备的事!谁与你为难,就是与我刘备为难!”
这番话,如同一份昭告天下的宣言,彻底奠定了姜云在徐州无可撼动的地位。
姜云站在那里,感受着刘备手掌传来的温度,感受着周围那些或敬或畏或叹的目光,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这乱世之中,终于不再是无根的浮萍。
他抬起头,迎上刘备的目光,深深一揖。
“云,定不负主公所托!”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这八个字。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议事结束,官员们陆续散去,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极为复杂,他们一边走,一边还在回味着今日大厅内发生的这番惊心动魄的转折。
关羽走到姜云身边,停下脚步,那双丹凤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终,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然后抚着长髯,大步离去。
那一声“嗯”里,有认可,有期许,也有一丝“你小子最好别让我失望”的告诫。
张飞则大大咧咧地过来,蒲扇般的大手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了两下:“好小子,有你的!以后那什么‘工程亲卫队’要是练好了,可得拉出来跟俺老张的兵比划比划!”
姜云被他拍得龇牙咧嘴,只能苦笑着连连点头。
当所有人都散去,大厅里只剩下姜云一人时,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软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心中却依旧波澜起伏。
“赵云……赵子龙……”
他轻声念着这个在历史上如雷贯耳的名字,心中涌起的,是前所未有的期待。
白马银枪,一身是胆。
这位传说中的常胜将军,即将成为他的同僚,他的教官,他的……护卫?
姜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开始变得越来越有趣了。他那个该死的“神木体质”,似乎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它带来的气运,好像真的有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