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事处的值房内,门窗紧闭,层层简易的隔音禁制已然开启,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混乱勉强隔绝。然而,那弥漫在酆都上空的恐慌与压抑,却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让室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陆鸣端坐主位,目光扫过围坐在案几旁的团队成员。孙毅眉头紧锁,秦昭面色凝重,崔小玉眼神锐利如刀,姜灵儿面露忧色,就连平日里最坐不住的阿罗,此刻也绷紧了身体。每个人的魂光都比往日黯淡了几分,显露出巨大的压力。
“头儿,各位,请看。” 孙毅率先打破沉默,将几张以魂力绘制的图表铺在案几上。图表上,代表“功德铢”兑率的曲线如同发了疯的蛇,剧烈地上下窜动。
“看这里,还有这里,”他指着几个异常陡峭的波峰和波谷,“波动极不自然,完全违背市场规律。尤其是在这几个关键时辰点,有巨量的、来源不明的‘功德铢’被集中抛售或收购,瞬间改变了供需平衡。这绝不是正常的市场行为,而是精准且凶狠的人为操纵。”
冰冷的数字,印证了所有人的不祥预感。
“我尝试逆向追踪这些异常资金的最终流向。” 秦昭接口道,眉头皱得更紧,“但对方的反追踪手段非常高明,资金在流经几个复杂的空壳账户后,最终汇入了一个受到极高权限保护的核心池。我的探查被强行阻断,权限不足。”他抬起头,看向陆鸣,语气沉重,“对方很谨慎,而且……其权限级别,恐怕在地府体系内,也属顶尖之列。”
线索指向了高处,却也被一堵无形的墙挡在了外面。
崔小玉冷静地合上手中那卷厚重的《阴律疏义》,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敲击在寒冰上:“根据现行《阴律》,地府货币体系之稳定,其权责主要赋予功过司(监管市场)、库藏司(管理储备)以及判官殿(最终裁定)。我枢要参事处之职责,在于‘统筹协调、咨谏建言’,对‘货币稳定’并无明确权责,更无直接干预之权力。”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陆鸣脸上:“周远此番发难,其心可诛。他利用的正是权责界定中的模糊地带。此乃典型的‘规则陷阱’:让我参事处为一项‘不存在’的法定职责承担全部后果。若我们无法自证清白,或解决危机,裁撤便是顺理成章;即便我们侥幸平息事态,他亦可斥我等‘越权擅专’。进退皆失其据。” 她略作停顿,加重了语气,“更紧迫的是,根据弹劾流程,若无明确进展,最迟七日后,判官殿便可进行初步表决。届时,我们即便有万全之策,也可能因程序原因而被强行中止。”
一番话,不仅剖析了阴谋,更将一个滴答作响的倒计时沙漏悬在了众人头顶。
一股清雅恬淡的香气悄然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值房内的压抑。是姜灵儿点燃了孟婆所赠的“安魂香”。她担忧地看了看魂光略显黯淡的陆鸣和几位同僚,轻声道:“师尊曾言,香火愿力乃天地根基,如水一般,可载舟亦可覆舟。邪法可引导其冲击秩序,正法亦可导引其润泽阴阳。或许……我们可从此处寻得一线生机?”
她的提议,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点起了一盏微弱的灯。
“光在这里分析数据、研究律法有什么用!” 阿罗猛地站起,焦躁地在室内踱步,“对手在暗处,规矩又是他们定的!等你们想出办法,参事处早被拆了!我去下面转转,那些三教九流、鬼市暗桩,总有些风声是官方渠道摸不到的!” 说完,她不等陆鸣回应,便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的昏暗之中。
孙毅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额角,下意识地抱怨道:“唉,要是阳间那些纯净的、庞大的‘香火信力’,能直接引来当做‘压舱石’,平抑这该死的‘阴阳兑率’就好了……”
他本是无奈之语,一旁的秦昭却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他死死盯着案几上那张剧烈波动的汇率曲线图,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重复:“纯净的阳间信力……压舱石……压舱石……”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一把抓过那张图表,手指激动地点在几个异常陡峭的波谷位置:“等等!孙兄,你再看这里!如果……如果我们在市场信心崩塌、兑率跌入深渊的这几个关键时刻,不是用地府自身已捉襟见肘的功德储备去硬抗,而是注入一个强大的、反向的、来自阳间纯净愿力的能量脉冲!这股力量并非地府现有体系内的‘存量’,而是来自体系外的、全新的‘信用背书’!理论上,这完全可能打破现有的下跌螺旋,实现某种程度的‘阴阳互济’!”
但他的激动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被巨大的现实困难淹没。他颓然摇头,语气沉重:“但这需要前所未有的法阵精度来构建跨界通道、近乎无限的算力来推演能量对冲模型,以及最关键的是……官方层面的许可。这……这太难了,近乎异想天开。”
值房内陷入了更深的沉默。秦昭构想的美好与现实的残酷形成了巨大落差,七日时限更如巨石压顶。
陆鸣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缓缓站起身,走向窗边的脚步有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顿,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胸口魂体深处那与阳间至亲血脉相连的位置,随即恢复如常。
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没有提及溯影镜中家人的愁容,没有说出阳间纸钱效力减退的担忧,但他的声音却异常沉重,每一个字都敲在团队成员的心上:
“诸位,”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眼前的困境,大家都已明了。周远的弹劾是刀,七日期限是锁,悬在我参事处的头上。但这场危机,远不止于此。”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凝重:“功德铢体系的崩溃,轮回的停滞,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阴阳秩序的根基正在动摇。这不仅仅关乎我参事处的存亡,更关乎阴阳两界无数生灵的安稳,关乎秩序是否还能维系。”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忘川河畔绝望的老魂,也看到了阳间亲人担忧的面容。
“我们的家人,在阳间。若地府大乱,阴阳失衡,战火终将燃过界限,无人可以幸免。”他将对至亲的小爱,悄然融入了守护秩序的大义之中,话语中蕴含的情感力量无声地传递开来。“我们已无退路。必须赢——不是为了权位,而是为了守护这最基本的秩序,守护那些我们所在乎的一切。”
没有慷慨激昂的呐喊,只有冷静的陈述和坚定的信念。但这番话,却比任何口号都更有力量。孙毅挺直了背脊,秦昭眼中的光芒重新凝聚,崔小玉微微颔首,姜灵儿攥紧了手中的药瓶。
冰冷的理性分析之后,是必须破局的热血与决心。
陆鸣回到案前,手指敲了敲桌面,目光锐利:“现在,方向已隐约可见。阿罗去寻‘线’,秦昭、孙毅,你们继续深化‘阴阳互济’的理论模型和数据分析。崔司簿,请你立即研究,若要以‘引入阳间信力’为基,干预地府经济,需要何种法理支持,有无旧例可循?我们需要为可能的方案,披上合法的外衣。我们只有七天时间。”
“是!” 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参事处这台小小的机器,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精准,悄然运转起来。
理性的光芒,试图刺破笼罩酆都的迷雾,与时间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