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殿会议的压抑气氛,如同疫病般迅速蔓延至整个酆都。那场高层博弈的余波,化为最现实的困境,碾压在每一个普通魂魄和低阶吏员身上。地府这台庞大而精密的机器,其齿轮正在发出刺耳的、濒临崩溃的摩擦声。
勾魂环节:
两名身着皂袍的低阶魂差,有气无力地飘荡在阳间与阴世的交界处。他们手中的勾魂索黯淡无光,步伐虚浮。
“大哥,这趟差事……还去吗?”年轻些的魂差看着手中名单,声音虚弱。
“去?拿什么去?”年长的魂差没好气地抱怨,“魂饷里的阴德之力稀薄成这样,催动一次‘跨界符’的消耗都补不回来!听说都是上头那几位爷争权夺利,拿咱们的饷银当筹码,这才搞出这么大的风波!勾了魂,送去轮回司也是堵着,何必费这个劲?”
“可名单上这几个阳寿已尽的……”
“让他们在阳间多飘几天吧,反正现在地府也乱套,不差这几个。”年长魂差摆摆手,索性找了块阴凉地坐下,“等啥时候上面吵出个结果,功德铢稳了再说。”
于是,些许阳寿已尽的魂魄未能被及时引渡,成为了游荡在阴阳缝隙间的孤魂野鬼,秩序的第一道裂纹悄然出现。
轮回司:
忘川河畔的景象更为骇人。轮回司大门紧闭,巨大的公告牌上以冰冷的官文体写着:“告示:因功德核算系统全面升级,轮回转生业务暂缓办理,具体恢复时间另行通知。敬请谅解。”
“谅解?我谅解你,谁特么来谅解我?!”一个暴躁的魂魄试图冲击大门,却被无形的屏障弹开。他对着周围哭喊:“肯定是崔判官一系和钟馗天师一系闹翻了,断了咱们的轮回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河畔堵满了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魂魄队伍。焦躁、绝望、怨愤的情绪如同瘟疫般传染。
鬼哭之声不再是凄婉的哀鸣,而是变成了混乱的咆哮与咒骂,汇成一股冲击心神的负面能量洪流,让维持秩序的鬼差都感到魂体不适。轮回,地府存在的终极意义之一,几近停摆。
酆都街市昔日繁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诡异的萧条。
“暂停营业”的牌子随处可见。即便还在营业的店铺,也大多挂出了“暂不收受功德铢,仅以魂精石或等值实物交易”的告示。
一个想用功德铢购买“安魂香”的魂魄被店主没好气地赶走:“去去去!现在的功德铢擦屁股都嫌硬!谁知道明天还值几个钱?”
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回归,但效率极低,且极易产生纠纷。信任体系已然崩塌,建立在功德货币之上的经济秩序正在土崩瓦解。
一条偏僻的暗巷内,混乱达到了顶点。几名魂魄因一笔“功德铢”债务的兑率问题争执不下,很快就从口角发展为推搡,进而演变成魂体互殴的斗殴事件。阴气四溢,法术光芒乱闪,眼看就要酿成惨剧。
“都给我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伴随着铁链划破空气的刺耳呼啸。一道黑影如铁塔般从天而降,正是闻讯赶来的黑无常范无救!
他面沉如水,眼中煞气几乎凝成实质,手中粗大的“镇魂锁链”如黑龙出洞,只是一个卷动,便将那几名闹事者死死捆住,动弹不得。强大的煞气压得他们连哀嚎都发不出。
这时,白无常谢必安的身影也如清风般悄然出现,落在巷口。他显然是跟着范无救一同巡视到此的。
范无救看都没看地上的魂魄,转头对谢必安瓮声瓮气地说道,声音里压抑着滔天怒火:“老谢,看见没?正主儿还没露面,底下这些蠢货自己就先乱起来了!为了几枚贬值的破铜烂铁,就能同室操戈!这背后搅风搅雨的妖孽,其心可诛!这是要掘我地府的根基!”
谢必安微微点头,眼神凝重无比,他扫过萧条冷清的街道,缓声道:“乱象已生,人心浮动。老范,光靠锁链,怕是锁不住这弥漫的恐慌。真正的症结,不在此处啊。”
在这场席卷全府的混乱中,那位在忘川河畔徘徊的老魂,成了最早被碾碎的微尘。
他被人流裹挟着,跌跌撞撞,最终在混乱中被挤倒在地,魂体本就虚弱,此刻更是如同风中残烛。
他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望着远处轮回司紧闭的大门和喧嚣的魂群,眼中最后一点希望的光芒彻底熄灭。
无人理会这个角落里的悲惨,每个魂魄都在为自己的前程而挣扎或愤怒。他的身影渐渐淡化,似乎连维持存在的力量都在消散。
夜深,参事处值房内。
陆鸣面前的案几上,摊开着秦昭刚刚送来的、关于资金异常流动的初步分析报告,数据触目惊心。但他此刻的心神,却有一半被强烈的悸动牵走。
他强忍魂体因昨夜“血脉共鸣”而产生的虚弱与刺痛,再次冒险凝聚心神,试图感应阳间。这一次,没有施展完整的仪式,只是凭借强烈的因果线去捕捉那份遥远的牵挂。
模糊的片段传来,比昨夜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刺痛:
妻子对着家用账簿发愁,低声对母亲说:“……妈,最近烧的纸钱,感觉……没什么回应,陆鸣在下面是不是收不到了?”
母亲也忧心忡忡地:“唉,是不是陆鸣遇到什么难处了?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儿子在睡梦中不安地翻了个身,喃喃道:“想爸爸……”
与此同时,陆鸣凭借对阴阳规则的理解,隐约感知到:那些从阳间飘来的、承载着家人思念的纸钱能量,在通过阴阳界限时,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变得异常滞涩和紊乱,仿佛整个接收和转化“香火”的底层系统都出了故障。这让他瞬间将地府的“功德铢”危机与阳间“纸钱失效”联系了起来——两者共享着同一套脆弱的能量循环与信用体系!
地府的经济危机,已经通过这套共享的体系,开始实质性地影响阳间亲人的生活与心境。这份担忧,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套在了陆鸣的心上。
他必须更快,必须找到破局之法!否则,失序的将不仅仅是地府的齿轮,还有无数阴阳两隔的家庭那点微末而珍贵的念想。
地府的混乱,如同不断扩散的涟漪,已开始撞击世界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