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琛那句“交给我”带来的短暂心安，并未能持续太久。家族来电投下的阴影，如同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林小溪的心头，也萦绕在顾言琛的眉宇间，挥之不去。
从私家菜馆回到公寓的一路，两人都异常沉默。顾言琛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流动的城市光影下显得有些冷硬，紧抿的唇线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林小溪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心里乱糟糟的。奶奶那些尖锐的话语，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上，不致命，却持续地泛着细密的疼。
她理解顾言琛的处境，也相信他会尽力去解决。但“家族”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庞大力量和根深蒂固的观念，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让她无法不感到窒息和隐隐的恐惧。
回到公寓，顾言琛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有些沙哑：“别多想，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
林小溪点了点头，依言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难以洗去心底的阴霾。她出来时，顾言琛已经不在客厅。她擦着头发，走到卧室门口，看到他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翻阅什么，背影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我处理点事，你先睡。”
林小溪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她知道，他需要空间去消化和处理那些来自家族的压力。她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打扰。
她躺上床，闭上眼，却毫无睡意。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客厅里他偶尔走动的细微声响，以及他压低了嗓音、断断续续的通话声。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语气里的冷硬和不耐，让她心头阵阵发紧。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的灯熄灭了，脚步声靠近。床的另一侧微微下陷，带着沐浴后清新湿气的身体在她身边躺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拥她入怀，而是平躺着，保持着一点距离。
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一种无形的隔阂，因那通电话而悄然横亘在两人之间。
就在这时，窗外原本低沉的夜风骤然加剧，呜咽着拍打着玻璃窗。紧接着，一道刺目的白光如同利剑般撕裂了厚重的夜幕，瞬间将昏暗的卧室照得亮如白昼。
几秒后——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毫无预兆地在头顶爆开，声音巨大，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震碎。公寓的玻璃窗似乎都在随之震颤。
“啊！”
林小溪被这近在咫尺的巨响吓得浑身猛地一颤，惊呼声脱口而出。她从小就有些怕这种毫无预兆的、剧烈的雷声，那声音总让她有种无处遁形的恐慌感。
几乎是在她颤抖的同一瞬间！
原本平躺在她身边、似乎已经睡着的顾言琛，猛地睁开了眼睛，身体反应快于思维。他几乎是瞬间就转过了身，长臂一伸，不由分说地将那个被雷声吓得蜷缩起来的小身子整个儿捞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动作迅疾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将她密密实实地圈禁在自己的胸膛与臂弯之间。与此同时，他那双温暖干燥、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精准地、轻柔地覆上了她暴露在外的、微凉的耳朵，将那可怕雷声的余韵隔绝了大半。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他胸膛里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她的耳膜，奇异地抚平了她因惊吓而紊乱的心率。
“怕打雷？”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刚被惊醒时特有的、慵懒的沙哑，却又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温度，熨帖着她受惊的神经。
林小溪在他怀里摇了摇头，脸颊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蹭着他坚实温热的胸膛。她不是怕打雷，只是怕那种突如其来的、仿佛能摧毁一切的巨响。但此刻，被他这样紧紧地、保护性地拥在怀里，连那令人心悸的雷声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了。
她贪恋这片刻的、被他全然守护的温暖与安心。
窗外，酝酿了整晚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一阵紧过一阵的狂风呜咽，以及天际不时闪过的电光和后续沉闷的雷鸣。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仿佛要将整个城市都吞噬。
然而，在这间卧室里，在这张床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顾言琛没有再松开她。他就这样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手依旧轻轻捂着她的耳朵，另一只手则在她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性地轻轻拍打着，像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
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鼻息间全是她发丝上清淡的栀子花香。怀里的人柔软而温暖，带着全然的依赖，紧紧依偎着他。这种被需要、被全然信任的感觉，像一股温热的暖流，驱散了他因家族纷扰而积郁在心头的冰冷和烦躁。
那些勾心斗角、那些施加的压力、那些令人厌烦的算计，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怀里这个真实而鲜活的人，才是他唯一想要紧紧抓住的。
林小溪安静地伏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他胸膛规律的起伏。他身上的气息，干净清冽，混合着一点点须后水的淡香，将她牢牢地包裹。窗外是肆虐的风雨，窗内却是令人心安的温暖与宁静。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原本有些紧绷的身体，在抱着她之后，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呼吸交织，心跳声在雨声的伴奏下，逐渐找到了相同的节奏，缓慢而有力地共振着。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雷声渐渐远去，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单调却不再令人恐惧。
在一片静谧中，林小溪忽然想起了什么，从他怀里微微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只能看到他模糊的下颌轮廓。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出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探寻：
“顾言琛……”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询问。
“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她的问题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了寂静的夜里。没有明说“这样”是哪样，是像此刻这般紧密相依，不受打扰？还是指他们之间这来之不易的、重新建立起的感情，能够抵挡住未来所有已知和未知的风雨？
顾言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问题，何尝不是他心底深处反复叩问自己的。家族的阻力比他预想的还要顽固，奶奶的态度更是强硬。他拥有足够的财富和地位，却似乎依旧难以在家族的传统和期望面前，为自己、为她，争得一份纯粹的、不受非议的空间。
他一直以为，足够的强大就能掌控一切。可现在他发现，有些东西，比如血缘亲情捆绑下的观念，比如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并非单纯的强大就能轻易撼动。
他给不了她一个轻率的、毫无根据的承诺。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林小溪的心，随着他的沉默，一点点地往下沉。她是不是……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是不是又让他为难了？
就在她几乎要后悔问出口的时候，顾言琛有了动作。
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他只是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将她更深地、更用力地嵌进自己的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然后，他低下头，温热的、带着他独特气息的唇，无比珍重地、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发顶。
这是一个无声的回答。
没有华丽的誓言，没有笃定的保证。
只有这一个充满了力量、怜惜、以及某种沉重决心的拥抱，和这一个落在发顶的、带着体温和湿意的吻。
它在说：我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怎样，但此刻，你在我的怀里。只要你在，我就会用尽全力去守护这份“现在”。
林小溪读懂了他沉默背后的千言万语。
眼眶微微发热，她不再追问，只是重新将脸埋回他的胸膛，更紧地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窗外，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洗刷着城市的尘埃。
窗内，相拥的两人，在风雨声中，依靠着彼此的体温，无声地许下了关于“此刻”最坚定的诺言。
而睡在卧室门口柔软狗窝里的Lucky，似乎也被雷雨惊扰，发出了一声不安的呜咽。顾言琛微微抬头，对着门口的方向，低沉而安抚地说了一句：“Lucky，没事。”
那只一个多月前被他带回来的、作为他们“幸运”象征的小金毛，听到男主人的声音，果然安静了下来，重新蜷缩好身体，继续它的安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