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茜是脑死亡,但身体依靠生命维持系统保存着。
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宁儿心中激起了剧烈的、复杂的涟漪。
她蒙着眼罩的外表看似平静,内心却已翻江倒海。
姐姐……没死?更准确地说,是身体还“活着”。脑死亡……对于普通人而言,与彻底死亡无异。
大脑记忆芯片是关键!
她清楚地记得,只是芯片还在天幕,必须解决幕宏渊才能拿到。
如果……如果黛茜的身体还保存完好……
如果大脑记忆芯片能将洛阳那里存储的数据结合,再与保存完好的生物大脑进行融合、尝试进行神经重塑……
那么,复活黛茜的希望很大,将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让她几乎要战栗起来。
那不仅仅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更夹杂着过往姐妹情仇的复杂纠葛。
她之前提出“借用黛茜的眼睛”,更多是出于一种实用主义的、解决当前困境的考量。
但言廷透露的信息,为她打开了一扇更为宏大、也更为危险的大门。
不仅仅是眼睛……是整个人格和记忆复苏的可能性……
这需要何等精密的技术支持?需要克服多少伦理和生理上的障碍?
洛阳的技术能实现吗?墓碑会不会同意帮一把?
对于墓碑,她甚至没底气问这个问题。黛茜对他提供不了任何价值。
墓碑心里,她自己也是一个工具,重要的工具而已。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了她的脑海,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
必须……寻求墓碑的帮助。大不了哄着他,闹腾他。
但在此之前,是在解决幕宏渊之后。
只有他,那个深谙天幕内部科技黑暗面的人,才有可能知道如何安全地操作这一切。
为了抓住能让姐姐“回来”的希望之光。这个可能性本身,就足以让她义无反顾。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还不能让情绪左右判断。她需要更详细的计划,更需要墓碑恢复意识。
内心的波涛被强行压下,苏宁儿表面上仿佛只是接受了黛茜未完全死亡这个事实。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目标列表中,又多了一项沉充满希望的条目。
两天后,墓碑苏醒并转入加护病房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苏宁儿带着眼罩被坟墓搀扶、言廷搭着蝰蛇肩膀依次进入病房。
他们看到的便是靠在床头、脸色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的墓碑。
还没询问。
墓碑目光扫过众人,确认大家无事。
眼神定格在苏宁儿脸上的黑色眼罩上。率先开口“幕宏渊……他是否修复并激活了天幕监控后台。”
他似乎仅凭推测就精准地点出了苏宁儿蒙眼的根源,对幕宏渊的手段了如指掌。
“是。”苏宁儿面对他,直接承认,“有办法解决吗?”
这是她目前最迫切想解决的问题之一。
然而,墓碑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似乎想摸索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蓝白条纹、摸了摸空空荡荡的病号服,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不适…
衣服?照片?
“我衣服呢?”他突然问道,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带着急切。
这突兀的问题让在场几人都是一愣。
苏宁儿蒙着眼罩的脸微微偏向他的方向,内心一阵无语,甚至有点火大。“你醒来第一件事是找衣服?衣服能治伤吗?”
你之前那身衣服破得跟碎布条似的,沾满了血污和泥,还能穿吗?强忍着没把这话说完。
他是不是因为穿了毫无身份标识的病号服,觉得自己的某种“保护色”或“马甲”掉了?但,这重要吗?
坟墓也愣了一下,连忙柔声解释:“哥,你之前的衣服……确实破得不能要了,应该被处理掉了。这病号服……你穿着不难看的,你先忍忍就过去了。”她试图安抚兄长的这点“小别扭”。
墓碑沉默了一下,不再追问衣服。
但那紧绷的下颌线显示他并未放弃,只是暂时按捺,仿佛打算自己会想办法去找回来。
言廷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那种“墓碑的思维模式异于常人”的感觉再次浮现。
他伤重初醒,不问局势,不问自身伤势,先关心一件破衣服?
他轻轻咳了一声,对蝰蛇示意了一下,低声道:“我们先出去吧,让他好好休息。”
他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格格不入,也实在无法理解墓碑的脑回路。
言廷和蝰蛇离开后,病房内只剩下苏宁儿、坟墓和墓碑。
苏宁儿深吸一口气,再次将话题拉回正轨,面对着墓碑的方向,语气认真:“我的眼睛,到底有没有办法?”
墓碑像是没听到她的问题,或者说,他的注意力被另一件更基础的需求打断。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比刚才更哑:
“渴。水。”
苏宁儿被他这接连的“不配合”弄得心头火起,但听到他说“渴”,又强行把情绪按耐下去。
也是,刚醒过来,水都没喝一口,就急着问他这些……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过心急了。
“哥,你等一下,我马上给你倒水!”坟墓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去找水壶和杯子,小心翼翼地倒了半杯温水。
坟墓将水杯递到墓碑唇边,他就着妹妹的手,缓慢地喝了几口,干涩的喉咙得到滋润,呼吸似乎也顺畅了些。
然而,喝过水后,他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似乎疲惫再次袭来,对于苏宁儿关于眼睛的追问,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病房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
苏宁儿“看”着他方向,感知着他沉默带来的压力,心中的疑虑和那份关于黛茜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希望,交织成了一团乱麻。
她知道,想从这个男人这里得到帮助,绝不会那么容易。
他仿佛永远遵循着一套正常人无法理解的优先级和评估逻辑。
坟墓细心地帮墓碑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脸上还带着兄长苏醒后的欣喜与关切。
墓碑的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沉默了片刻,带着坚定的眼神命令:
“坟墓,你回去休息。”
坟墓想说点什么,但看到哥哥那双虽然虚弱却坚持的眼神,把话咽了回去,乖巧地点点头:“好,哥,那你有什么需要就按呼叫铃。”
她说完,又对苏宁儿示意了一下,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房门轻轻合上,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苏宁儿“望”着病床的方向,感知着那片沉默的重量。
她想起他刚才拒绝回答关于眼睛的问题,又想起他连水都要等妹妹倒了才喝,心里那种无力感又涌了上来。
她试图找一个更寻常的切入点。
“你……饿不饿?”她问,语气尽量平和,“要不要医院护士准备点流食?”
墓碑眼皮微抬,看了她一眼。
他确实感觉胃里空空,但全身无处不在的疼痛和沉重的疲惫感压倒了一切生理需求。
“有点,”他哑声承认,但随即否定,“不饿,没胃口。明天再说。”
又是这样。
苏宁儿恨不得撬开他的嘴巴,能不能好好沟通?
心里叹了口气。她摸索着床边准备起身:“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墓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不急。”他说,“过两天,给你处理。”
苏宁儿的脚步顿住,猛地“回身”面向他:“你会?”她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她知道他精通各种杀戮和生存技巧,但修复被高科技手段干扰的视觉神经?
墓碑似乎对她的质疑很不以为意,简短地回道:“有什么难的?”
“你…”苏宁儿把到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
或许很多他们觉得不可能的事,墓碑都只是“没什么难”的范畴。
她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先走了,明天来看你。”
她刚迈出一步,墓碑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就从身后追来:“去哪?”
苏宁儿停下,有些无奈地“看”向他声音的方向:“困了,去睡觉。”
她补充了一句,算是解释,“在坟墓隔壁。”
墓碑沉默了两秒,似乎在脑海中构建病房分布图,然后问:“言廷在哪间?”
“我跟他一间。”苏宁儿如实回答,“还有蝰蛇。”
考虑到他们几个都是伤员,需要互相照应,医院将他们安排在了同一个套间里。
她话音未落,就感觉到墓碑那边的气压瞬间低了几分。即使看不见,她也能想象出他此刻肯定黑着脸。
“明天换。”他命令道,但立刻又改口,“不,今晚就换。和坟墓一间。”
苏宁儿简直要气笑了。
他还真是……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控制着我,连跟谁住一间都要管。
一股无奈和淡淡的愠怒涌上心头,但她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跟他争执毫无意义,只会浪费口舌。
先哄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用一种近乎认命的语气回答:“知道了。待会儿让蝰蛇帮我搬。”
听到她顺从的回应,并且点明了会让蝰蛇帮忙,墓碑那边的低气压才稍微缓和,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嗯。”
苏宁儿不再停留,小心地摸索着离开了病房。
门在她身后关上,将她与那个即使重伤在床、依然试图掌控一切的偏执男人暂时隔绝。
病房内,墓碑目送她离开后,才缓缓闭上眼睛,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深沉。
他需要尽快恢复,很多事情,不能再等了。
而苏宁儿,必须在他的控制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