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剧烈的、源自五脏六腑的钝痛将言廷从深沉的昏迷中撕裂,意识回笼。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喉咙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灼痛感引发抑制不住的咳嗽。
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全身伤口,胸口与腹部仿佛被无数钢针穿刺。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花了十几秒才逐渐聚焦。
消毒水的气味,纯白的天花板,手背上的留置针,连接身体的监控仪器线缆……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两张床位都是空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宁儿………他们去哪了?
半小时后,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先映入言廷眼帘的,是共和国安全局副局长周擎。
他身着笔挺的深色制服,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身后跟着两名神情精干的随行人员。
而在周副局长身后,才是被蝰蛇小心翼翼搀扶着的、双目蒙着黑色眼罩的苏宁儿。
“宁儿!”言廷的声音沙哑而急切,目光瞬间锁定在她脸上的眼罩和清瘦的脸颊上,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你的眼睛……”
“你终于醒了。我没事。”苏宁儿面向他的方向微微摇头,声音平稳。
但言廷能听出其中压抑的情绪。
副局长走到床边,看着言廷苍白如纸、虚弱得无法起身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下定决心的凝重。
“你总算醒了。”
“我已经联系好国内最好的康复中心,专机也准备好了。”
“等你情况稳定,我们立刻启程回国。这里的后续,已经不是我们需要参与的了。”
言廷强撑着想要坐直,却因无力只能微微抬头:
“副局长……我……还不能回去。”
周擎的眉头紧锁,立刻责备:“胡闹!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再看看苏宁儿!还有他旁边的蝰蛇!”
他猜测可能是苏宁儿又瞎了。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为了这次围剿天幕,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赵峰高远他们都重伤,即便提前做了周密准备,伤亡依旧如此惨重!这已经超出了我们能承受的极限!”
他深吸一口气,压着情绪,但话语中的决绝丝毫不减:
“天幕内部的问题,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幕宏渊那个疯子想怎么斗,是他的事!我们共和国不能再被拖进这个无底洞了!我必须为你们的安全负责!”
“副局长!”言廷急声打断,牵扯到伤口让他额头沁出冷汗,但他依旧坚持,“不是内斗……已经……不只是天幕的内斗了!幕宏渊……他抓了我师父!他本人还没落网……我必须……”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感觉到苏宁儿轻轻握住了他未受伤的手腕。
虽然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安抚和提醒的意味。
“言廷,”苏宁儿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蒙着眼罩的脸转向他,“你先冷静。有些情况,你昏迷期间发生了。”
言廷一怔,看向她,又看向一旁神色凝重的蝰蛇,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迅速扩大。
苏宁儿语速平稳,却带着千钧重量,开始告知他昏迷后发生的一切:
“墓碑为了救出坟墓,先在尼罗镇遇到傀儡重伤,一直被幕宏渊追捕,他们极限逃亡,墓碑体能耗尽现在还在IcU,但已经脱离危险阶段。坟墓恢复很快,就在隔壁病房,…已经完全清醒了。但是…”
言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为墓碑的伤势感到沉重,也为坟墓的“醒来”感到一丝欣慰。
“但是,还有什么?”言廷急切的问。
“但显然不是最重点。”
苏宁儿顿了顿,如何描述那超越常人理解的恐怖。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源自本能的惊悸:
“但是,我们从坟墓那里得知……尼罗镇发生的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幕宏渊……他在那里投放的,不是战争的普通傀儡……”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汇:
“是‘掠食怪物’。所以墓碑才会伤的这么重。”
言廷瞳孔放大:“掠食……怪物?”
“是的。不仅如此。”蝰蛇接口道,他的独臂紧紧握着拳,声音因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根据坟墓的描述和‘地狱犬’小队刚刚传回的遭遇战情报……那些东西,像是被某种恶毒技术催化出来的……它们拥有惊人的速度、力量,生命力极其顽强,而且……极度嗜血,不死不休。”
苏宁儿补充了最致命的一点,她的声音冰冷,仿佛能冻结空气:
“更可怕的是,这些怪物……能够进化,甚至像瘟疫一样扩散、衍生。尼罗镇……可能已经成了一个孵化巢。我们之前的围剿行动……”
她蒙着眼罩的脸微微转向言廷,尽管看不见,却仿佛能让他感受到那话语中的沉重:
“等于捅了一个极度危险的马蜂窝。我们现在面对的,可能不再仅仅是幕宏渊个人,而是他释放出来的、一场足以蔓延开的生物灾难。”
“……”
言廷彻底僵住了,靠在床头,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掠食怪物……进化……衍生……孵化巢……生物灾难……
这些词汇一个个砸进他的脑海,与他之前认知的“抓捕师父”、“清剿天幕残党”的任务目标形成了恐怖的错位。
他以为他们是在清理一个毒瘤,却没想过这个毒瘤内部早已孕育出足以吞噬一切的、活体的灾难!
幕宏渊的疯狂,远远超出了他最坏的想象。
围剿天幕,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可能提前引爆了一个更庞大、更不可控的毁灭性危机!
他看着苏宁儿眼前的黑眼罩,看着蝰蛇空荡的袖管,感受着自己身体里无处不在的剧痛和虚弱……
这一切的牺牲,换来的不是终结,而可能只是一个更黑暗篇章的序幕?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头顶,让他浑身发麻。
闻所未闻,这是现实里发生的吗?副局长周擎也沉默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他带来的撤退命令,在这样骇人听闻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撤离?如果这些东西真的扩散开来,哪里还有真正的安全之地?
共和国的边境线,能挡住这种超出常理的掠食怪物吗?
病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以及迫在眉睫的、无法回避的恐怖未来。
言廷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愤怒已经被一种更深沉、更决绝的东西所取代。
他看向周擎,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副局长……现在,您明白了吗?”
“我们……无路可退。”
“不仅仅是为了师父,为了天幕的恩怨……更是为了,不能让幕宏渊和他制造的这些东西……毁了这个世界。”
“这个马蜂窝,我们必须亲手把它……彻底铲除。”
周擎副局长站在原地,他们描述的现实,敲碎了他原本“及时止损”的念头。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的郁垒和无力感一同排出。
再次看向病床上虚弱却目光灼灼的言廷。
“我明白了。”
周擎多了一份破釜沉舟的意味,“你们说的对,这不是能一走了之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言廷没受伤的肩膀,动作带着长辈的关切与托付:
“言廷,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给我好好休养!尽快把身体恢复过来。其他的事情,暂时不用你操心。”
他转向苏宁儿和蝰蛇:“你们也是,抓紧时间恢复。苏宁儿,你的眼睛?……”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我会立刻动身回国,”
周擎继续说道,“重整部队,调集所有相关领域的专家,优先分析‘地狱犬’带回来的样本数据。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对付那些怪物的有效方法。同时,会加大对幕宏渊及其残党的搜寻力度。”
他深深看了三人一眼:“在我带着新的力量和方案回来之前,你们……保护好自己。这场战斗,还远未结束。”
说完,副局长不再停留,带着两名随行人员,步履匆匆地离开了病房,背影带着一种肩负起新重担的肃穆。
病房内暂时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更加凝重。
副局长一走,言廷目光立刻转向苏宁儿,紧紧盯着她脸上的黑色眼罩,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后怕和紧张:“宁儿,你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又……”
他不敢说出那个“瞎”字,曾经她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
苏宁儿感受到他的担忧,轻轻摇头,摸了下眼罩:“不是。是幕宏渊……他修复了天幕监视系统,对我的电子眼入侵,进行视觉监控和神经干扰。”
“蒙上眼罩,是为了隔绝他这种潜在威胁的窥探和影响。”她刻意避开换了黎明觉醒的经历。
言廷闻言,猛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塌陷下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还好……还好不是……”他喃喃道,但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但总不能一直这样蒙着眼睛。”
“是啊,总不能一直这样。”苏宁儿低声重复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无奈。
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境中寻找出路的冷静。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忽然抬起头,“面向”言廷的方向,问道:
“言廷,黛茜……她的尸体……你们是怎么存放的?她的眼睛,是否还……有效?”
言廷猛地一怔,显然没料到苏宁儿会突然问起这个。
他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痛楚,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她……其实还没死。”
“什么?!我没听错吧?”苏宁儿失声惊呼,蒙着眼罩的脸庞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没死?!言廷!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她在哪里?!”
“宁儿,别激动!”言廷连忙安抚,因为急切又引发了一阵轻咳,
他缓了缓气,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沙哑,“是脑死亡……准确说,是深度不可逆的脑皮层功能丧失,但身体依靠生命维持系统……还保持着基础代谢。”
“当时……当时那种情况,我不能声张。一旦被上级判定未彻底死亡,按照条例,她很可能就会被强制捐献,或者火化”
“……我只是……想留下一点……或许哪一天,能找到复活的线索,但,也很渺茫。”
“谢谢你,言廷,没想到你为了黛茜做了这么多。”苏宁儿听完他的解释,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言廷不知如何回应谢谢,毕竟他目前还没有找到复活黛茜的方法。
“……我知道了。”苏宁儿重新将话题拉回原点,“那么,回到刚才的问题。我是否能……先借用她的眼睛?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快获得可用视觉器官,并且可能规避幕宏渊监控的方案。”
言廷闻言,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他当然明白苏宁儿的想法,也理解她的迫切。但……
“方法……理论上是可行的。器官移植,尤其是眼球这类精密器官,国内的技术储备可以做。”
言廷的声音充满了凝重,“但是,宁儿,这个过程太长了。从配型检查、术前准备到手术本身和漫长的术后排异观察及恢复期……风险巨大且非常麻烦。”
“这不仅仅是技术问题,还涉及到严重的伦理和排异反应。一旦出现任何差错,后果不堪设想……弄不好,你们两个都可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苏宁儿在天幕待久了,习惯了他们的高科技和先进的医疗手段。
“是啊……差点忘了,国内的技术……确实不能和天幕对比。”她有些苦涩地低语,“可是……总不能一直蒙着眼。这?怎么对付幕宏渊。”
言廷看着她脸上难以掩饰的失落和焦躁,心中不忍。
他努力思考着,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抬起头,看向苏宁儿:
“或许……等墓碑醒了,你可以问问他。”
“天幕在生物科技和神经义体方面的技术深不可测,远超外界想象。他作为天幕继承人,或许……知道一些更安全、更快捷的方法。”
“哪怕只是暂时性的解决方案,也比我们现在这样盲目摸索要强。”
苏宁儿微微一怔,随即缓缓点头。这确实是一条值得尝试的路径。
墓碑,他的身上似乎总是藏着他们无法揣度的底牌和认知。
苏宁儿的希望,再次寄托在了那个尚在IcU中与死神搏斗的男人身上。
接下来他们三人开始在病床前商量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