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光束细锐如针,仿佛是启明星在凡间投下的一缕神识,精准地钉在了墙上那幅金陵军事地图的南郊。
光点落处,正是江心洲观象台的地基。
那里,被一个不起眼的红色铅笔圈标记着一道裂缝。
拂晓的微光刚刚染上天际,义庄后山便被机器的轰鸣声撕裂了宁静。
日军的“净秽队”全员出动,带来了德国造的重型钻探机,庞大的机械在泥泞的坡地上压出深深的履带印。
他们的眼中闪烁着科技与迷信交织的狂热,坚信在这片埋葬着无数孤魂野鬼的污秽之地深处,藏着能扭转帝国命运的镇国之宝。
白桃立于数十里外的一处废弃钟楼顶端,晨风吹动她素色的衣角。
她从针囊中取出一枚细长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刺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沁出。
她以针尖蘸血,轻柔地涂抹在自己左右眼尾的丝竹空穴上。
此乃药王宗秘传“血瞳望气法”,以自身精血为引,能短暂看破地脉之气的流转与生克。
视野中,原本混沌的世界瞬间变得层次分明。
远处的义庄工地上空,一股股肉眼不可见的黑气正从被钻机搅动的泥土中翻涌而出,它们散乱如絮,污浊不堪,充满了死寂与怨怼。
白桃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在挖的不是宝,是自己的坟。”
她收回目光,转身下楼,回到作为临时据点的老窑。
她从祖父白景明遗留的“八宝囊”中,取出了最后一物——一块仅有半掌大小的龟甲残片。
龟甲呈深褐色,布满细密的裂纹,唯有正面以古篆刻着的四个字清晰可见:移形换影。
白桃走到老窑西北角的墙根下,此地对应八卦中的乾位。
她用工兵铲挖了个浅坑,将龟甲郑重埋入,随即覆上一层碾碎的丹参叶与远志灰。
做完这一切,她阖上双眼,双手结印,口中以一种极低沉的频率默念起《迁脉诀》的残章。
随着她的诵念,那埋入地下的龟甲仿佛与整座金陵的地气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将一股虚无的“势”,悄然引向了别处。
与此同时,义庄外围,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泥污的拾荒哑丐,正混在乞讨的人群中,麻木地伸着手。
这正是易容后的陆九。
他观察着日军士兵在工地边缘架设的临时供水点,几个巨大的帆布水桶旁,只有一个卫兵懒散地看守着。
陆九佝偻着身子,一步步挪过去,在离水桶几步远的地方,他像是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发出一声含混的闷哼,整个人重重摔进泥地里。
就在日军卫兵不耐烦地喝骂时,他撑地的右手在泥水中一抹一弹,一小撮早已攥在掌心的粉末,无声无息地划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其中一个敞口的供水桶。
那粉末是阿魏粉与天然磁砂的混合物。
阿魏,在中医里本是消积化滞之物,气味奇臭,但微量混入水中几乎无法察觉。
而磁砂的弱磁场,却能微妙地干扰人体生物电,与阿魏的异味结合,足以诱发长期处于紧张、疲惫状态下的人产生焦虑与轻微的幻觉。
果然,午后时分,工地上便起了骚动。
几名负责搬运泥土的日本士兵面色惨白地向长官报告,说自己“听见地下传来女人的哭声”、“亲眼看见刚挖出的坟土里渗出血水”。
军官虽严厉斥责他们是劳累过度产生的幻觉,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
陆九见状,悄然退出了人群,沿着来路,在一棵不起眼的柳树树干上,用石块刻下了一个歪斜的“艮”字。
艮为山,为止,这是传递给周砚的暗号:敌心已乱,可止其智。
老窑的地下密室中,周砚收到了信号。
他立刻启动了早已准备好的“假脉引流”计划。
昏暗的油灯下,一张巨大的金陵地形图铺在地上。
周砚将八根细若发丝的铜丝,一端连接着桌上那只清水碗中浮动的八根乌梅线,另一端则小心翼翼地插入了地图上八个方位的泥土模型中。
那些泥土都用不同的药汁浸透,精确模拟着八脉节点的独特“气息”。
一切就绪,周砚点燃了半截名为“续命引”的残药。
这是一种能产生特殊生物电波的药香。
他没有让烟雾弥漫,而是让其微弱地燃烧,同时按着《安神谣》的独特节拍,用一根小木槌轻轻敲击连接着模型的铜丝。
整座泥土模型随着他的敲击,开始产生一种人耳无法听见,却能被精密仪器捕捉到的微微震颤。
几乎在同一时刻,设在金陵城北的日军“灵波监测站”内,警报声大作。
一名监测员指着仪器上急剧跳动的波形图,惊恐地大喊:“报告!义庄下方探测到规律性的生物共振!频率……频率与史料记载的八脉同步频率完全匹配!”消息传到前线,原本还有些疑虑的日军指挥官当即拍板,下令:“增调爆破组!不惜一切代价,强行打通主墓室!”
日军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死死钉在了那座假坟之上。
白桃趁此良机,带领陆九和刚刚完成任务的周砚,重返江心洲观象台。
夜色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三人来到那道不起眼的地基裂缝前。
白桃取出那枚温润的玉钥,轻轻贴在裂缝的石砖上。
她能感觉到,玉钥没有发热,只是内部的星纹隐隐而动,仿佛在与这古老的建筑进行无声的交流。
“机关还在等。”她低语,随即再次取出银针,这一次,她对准了自己双手的劳宫穴,左右各刺一针。
鲜血涌出,她将双手按在砖缝上,任由自己的血渗入其中。
这是药王宗“以身试脉”的最终手段,用活人的心血,去唤醒沉睡的机关。
刹那间,通道深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齿轮转动之声,石壁上一幅模糊的古代星图微光一闪,又迅速黯淡下去。
“它只认心跳,不认尸体。”白桃收回手,脸色微微发白,但眼神却愈发坚定。
三人迅速清点随身携带的药材和物资,准备就在这观象台的隐秘暗渠之中,建立他们新的指挥所。
夜半子时,义庄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沉闷而剧烈的爆炸声,火光甚至短暂地照亮了南边的天际。
日军的爆破组终于失去了耐心,动用了定向炸药,强行打通了他们推测中的“主墓室”。
片刻之后,老窑内那台被周砚带来的电台响起一阵急促的杂音。
白桃戴上耳机,迅速破译了一段截获的日军加密急报,翻译过来的内容让她几乎要笑出声:“坑内仅见腐朽棺木一口,内无遗骸,唯黄纸一张,上书汉字——贪者自葬!”
陆九和周砚脸上都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然而,白桃的目光却凝固在了自己手中的玉钥上。
就在爆炸声传来的那一刻,玉钥内部那八点星光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光芒大盛之后,又齐齐沉入玉钥底部,消失不见,仿佛在积蓄着一股庞大的力量。
“他们炸的虽是空坟,”陆九察觉到她的异样,皱起了眉头,“可那一炸的动静太大……似乎惊醒了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三人脚下的地面传来了一丝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震动。
那感觉,不像是爆炸的余波,更像是一头沉睡了千年的巨兽,在他们脚下极深的地底,缓缓地、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这股震动转瞬即逝,仿佛错觉,可观象台暗渠石壁上积攒的灰尘,却簌簌地落下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