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成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薄靳寒周身散发的凛冽寒意,几乎要将这片灼热的草原冻结。他如一头被触及逆鳞的雄狮,肌肉紧绷,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攻击的欲望。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杀气,死死锁定在老萨满干枯的手指上。
那根手指,正对着他身后,他用生命守护的女人。
“把你的手,拿开。”
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从冰川深处传来,带着碾碎一切的压迫感。周围的土着战士们感受到了这股恐怖的气势,本能地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气氛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在了薄靳寒握着枪柄的手背上。
苏晚从他高大的身影后走了出来,平静地迎上老萨满那双仿佛能洞穿时空的眼睛。她摘下了战术护目镜,露出一张清冷绝美的脸。在这片原始而野性的土地上,她的存在,像是一捧最干净的雪,突兀,却又奇异地和谐。
“我们没有恶意。”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我们只是路过。”
薄靳寒的手臂肌肉瞬间绷得更紧,他想将她重新拉回身后,可苏晚的手指轻轻用力,制止了他的动作。她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沉静的湖水。
老萨满浑浊的眼睛在苏晚的脸上停留了很久。他似乎并不意外她能听懂自己的话,也无视了她身后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
他缓缓地收回了手指,枯瘦的嘴唇开合,又是一串古老而艰涩的音节。
同声传译设备里,冰冷的电子音忠实地翻译着他的话语。
“路过?不……你们是循着它的呼唤而来。”老萨满手中的木杖轻轻顿地,“这片大地之下,沉睡着‘阿尼玛’,它是生命之灵。它的每一次呼吸,都让草原丰茂,万物生长。”
他的目光扫过远处那片正在上演着时间悲剧的诡异区域。
“但当它被惊扰,它的怒火,就会带来衰败与死亡。时间会在这里错乱,生命会在瞬间走到尽头。”
这番话,精准地解释了他们刚才看到的一切。
磐石和蜂鸟等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充满了震撼。一个与世隔绝的原始部落萨满,竟然用神话的方式,道出了能量场外溢的本质。
“谁惊扰了它?”苏晚冷静地发问,她的思维在飞速运转,将这些神话传说与她掌握的情报进行比对和重组。
老萨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似于“憎恶”的表情。
“一群没有灵魂的铁皮人。他们从地底深处挖走了‘阿尼玛’的孩子,激怒了沉睡的母亲。”他用木杖在地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他们想要掌控生命,却只带来了死亡。”
铁皮人?
苏晚和薄靳寒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基金会。
只有他们,才会对“伊甸果实”这种能够影响生命形态和时间流速的东西如此执着。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薄靳寒沉声问道,语气中的杀意已经收敛,转为一种更加深沉的冷厉。
老萨满却没有回答他,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回苏晚身上,这一次,是落在了她的手上。
准确地说,是她右手食指上戴着的戒指。
此刻,老萨满的眼神,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神迹。
他脸上的皱纹因为激动而颤抖,他伸出手指,隔空指向那枚戒指,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与狂热。
“神之印记……是‘钥匙’!”
“钥匙?”苏晚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枚戒指,冰凉光滑的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镇定下来。
老萨满没有解释,他只是用那双睿智的眼睛,在苏晚和薄靳寒之间来回逡巡。
“天上的蛇在流血……是天空的裂痕。”
“河水喝下了毒……是时间的毒药。”
他重复着刚才的话,这一次,却给出了更清晰的指向。
“只有成对的灵魂,才能修补破碎的月亮。”他的木杖,在苏晚和薄靳寒脚下的土地之间,轻轻画了一道连接线。
“月亮,是‘阿尼玛’沉睡的摇篮。摇篮破了,它就会彻底苏醒。到那时,整个世界,都会被它的怒火吞噬。”
成对的灵魂……
苏晚的心脏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漏跳。她能感觉到身旁男人投来的视线,那视线深沉、复杂,带着探究,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份异样,继续追问:“那……你刚才说的‘种子’和‘果实’,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也让薄靳寒的身体再度紧绷。
老萨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悲悯得像是在看一个早已注定的祭品。
“‘伊甸果实’是终结的果实,它代表着生命的尽头,是‘阿尼玛’怒火的产物。”他缓缓说道,“而你……”
他的视线,再次落向苏晚的小腹,那眼神让薄靳寒几乎要抑制不住再次上前的冲动。
“……你的身体里,有初始的种子。那是生命最初的形态,是‘阿尼玛’的源头。只有种子,才能安抚果实的狂暴。”
苏晚彻底愣住了。
她身体里有……种子?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的身体构造是否与常人不同,或者是母亲留下的什么东西,与自己的基因产生了融合?
可无论她如何冷静分析,都无法理解这番近乎玄学的话语。
“胡说八道。”薄靳寒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终于还是上前一步,将苏晚半个身子护在身后,用一种绝对的、不容置喙的姿态,隔绝了老萨满的视线。
“我们不需要听你的神话故事。告诉我们,基金会的人在哪。”
面对薄靳寒的强势,老萨满却只是摇了摇头。
“外来人,你的灵魂很强大,但充满了怀疑和杀戮。”他看着薄靳寒,就像在看一柄出鞘的利剑,“你不相信命运,但命运早已将你和她绑在一起。她是钥匙,而你,是锁。”
说完这番更加神神叨叨的话,老萨满不再理会众人,他转过身,拄着木杖,颤巍巍地向部落深处走去。
围着他们的土着战士们,虽然依旧保持着警惕,但眼神里的敌意已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好奇与敬畏。他们缓缓让开了一条通往雨林方向的道路。
这是一种默许。
“老大,我们现在怎么办?”磐石低声问道。
薄靳寒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苏晚的脸上,她的神情很平静,但眉头微蹙,显然也在消化刚才得到的海量信息。
“他说的话,你怎么看?”他问她。
苏晚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百分之三十是部落传说,百分之六十是基于事实的推演,还有百分之十……”她顿了顿,“我无法理解。”
尤其是关于她身体里有“种子”的说法。
“那就把无法理解的部分,当成是废话。”薄靳寒的语气斩钉截铁,“你只是苏晚。”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强大的、令人信服的力量,瞬间驱散了苏晚心中那一丝因未知而产生的迷茫。
是啊,管他什么种子还是果实,钥匙还是锁。
她就是她。
“基金会的人,应该就是从部落这里抢走了所谓的‘阿尼玛的孩子’,然后进入了雨林深处。”苏晚很快调整好状态,重新戴上护目镜,镜片上,代表着能量波动的曲线依旧在疯狂跳动。
“那个萨满,似乎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他放我们过去,也许是想让我们去阻止基金会。”
“借刀杀人。”薄靳寒冷哼一声,却也认同了这个判断。
无论如何,他们的目标和部落的期望,在“阻止基金会”这一点上,是完全一致的。
“所有人,检查装备,准备进入雨林。”薄靳寒下达了命令。
队伍重新开始前进,这一次,他们穿过了部落的外围。那些皮肤黝黑的土着,无论男女老少,都远远地站着,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尤其是看着走在队伍中间的苏晚。
当苏晚走过时,几个孩童甚至怯生生地对着她,行了一个奇怪的抚胸礼。
那是一种对待神使的礼节。
穿过部落,前方就是那片被浓雾笼罩的热带雨林。与外面被时间场扭曲的草原不同,雨林内部显得异常安静,安静得令人心慌。
浓重的湿气夹杂着植物腐烂的味道,像是巨兽的呼吸,扑面而来。
“等等。”苏晚突然停下脚步。
她抬起手,看着食指上那枚乌黑的戒指。
就在刚才,踏入雨林范围的一瞬间,这枚一直冰凉的戒指,突然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温热。
它仿佛……活了过来。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她抬头望向雨林深处,那片被浓雾和黑暗吞噬的未知之地。
老萨满的话,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