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车子行驶在江南水乡的高速公路上,窗外是连绵的稻田和白墙黛瓦的村落,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
周楚打开导航,准备输入最终的目的地。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个问题。
昨晚兵荒马乱,他光顾着应付全家人的“惊喜”,竟然忘了问岳父,江南的老宅到底在哪个具体地址。
他看了一眼副驾。
慕容千雪正拿着一个软胶摇铃,温柔地逗弄着安全座椅里的宝宝,漂亮的侧脸上满是母性的光辉。
周楚无奈地拿起手机,拨通了岳父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慕容德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仿佛能穿透听筒,在车厢里炸响。
“喂!小子!到哪了?服务区停过了没?我外孙和外孙女乖不乖啊?”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充满了急切的关怀。
周楚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中控台上,苦笑道:
“爸,我们都挺好的,宝宝们也很乖。”
“就是想问问,老宅的具体地址,您还没发给我呢。”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两秒。
紧接着,传来慕容德一拍脑门的懊恼声音。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光顾着看我的宝贝外孙了,把这么要紧的事给忘了!”
“等着,我马上发你微信上!”
挂断电话不过十几秒,手机“叮”地一声,一个位置共享被发送过来。
周楚点开。
导航地图上,一个红色的标记点清晰地显示着目的地。
江南,周家村,慕容家大院。
周家村?
这三个字映入眼帘的瞬间,周楚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瞬间收紧,微微发白。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混杂着一丝遥远的悸动,从心脏深处涌起,仿佛沉睡了多年的古老记忆被轻轻叩响。
他侧过头,看向副驾驶的妻子,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
“千雪,这个周家村……”
慕容千雪正低头逗着女儿,闻言,随口答道:
“那是我外公以前住的地方。”
“村子不大,绝大部分人都姓周,所以就叫周家村。”
“后来外公生病,才搬到沪市来疗养,他去世后,我们就很少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
可周楚心里的那股异样感,非但没有因为这个解释而消散,反而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也姓周。
周家村。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一个荒诞却又无比诱人的猜测,在他心底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他沉默了片刻,再次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找到了父亲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通,周陈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背景里还夹杂着呼啸的风声。
“喂,小楚?怎么了?路上不顺利?”
“爸,您在哪儿呢?”周楚听着那边的动静,有些疑惑。
“还能在哪,在回老家的路上。”周陈青叹了口气,“你妈非要留在你岳父岳母那儿,说别墅太空,陪他们说说话。家里的生意总得有人看着,我就自己先回来了。”
周楚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让他坐立不安的问题。
“爸,我们老家,是不是……也在江南?”
电话那头的周陈青明显顿了一下。
“是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周楚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我们老家,是不是有个地方,叫周家村?”
这一次,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久到周楚以为信号已经断了。
终于,周陈青那带着浓浓怀念与一丝怅然的叹息,顺着电流缓缓传来。
“你……想起来周家村了?”
周楚的心脏,在那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
“我不记得了。”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只是听千雪说,她外公家在周家村,我感觉这个名字……很熟,熟到心慌。”
“何止是熟啊……”
周陈青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感慨。
“那就是咱们的根,你的根就在那儿。”
“你爷爷,你太爷爷,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个地方。后来也是因为你爷爷身体不好,才带着我们一家搬到了沪市。”
周陈青的下一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周楚混沌的记忆。
“你小时候,有几年就是在那儿长大的。后来你发了一场高烧,烧得太厉害,把好多事情……都忘了。”
忘了。
他竟然把自己长大的地方,给忘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与失落感,瞬间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身边的妻子。
“原来……我们小时候,是在同一个地方长大的吗?”
“那我们……是不是早就见过了?”
这句话,周楚说得很轻,轻得仿佛一阵风。
可这阵风吹进旁边一直安静听着的慕容千雪耳朵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震得她脑海一片空白。
周家村。
周楚。
她的呼吸,在这一刻几近停滞。
指尖瞬间冰凉,一双漂亮的眼睛倏然睁大,死死地盯着周楚专注开车的侧脸。
那个名字。
那颗泪痣。
那个村庄。
无数破碎的、蒙着厚厚尘埃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地旋转、碰撞、聚合!
最终,拼凑出了一个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男孩轮廓。
那个总爱跟在她身后,用软糯的声音一遍遍喊她“千雪妹妹”的小男孩。
那个在她被村里大孩子欺负时,会张开小小的手臂挡在她身前,明明自己也怕得发抖,却还要逞强说“不许欺负她”的小男孩。
那个在她坐车离开村子时,哭着追了很远很远,最后把口袋里唯一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她手里的小男孩。
是他吗?
会是他吗?
慕容千雪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挣脱出来。
她张了张嘴,无数个问题拥挤在喉咙口,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可她的视线触及到周楚紧握方向盘的手,看到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高速护栏,又硬生生地将所有翻涌的话语全都咽了回去。
不行。
现在不能问。
太危险了。
她的手在身侧紧紧攥成了拳头,精致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尖锐的刺痛,来强迫自己混乱的心跳和呼吸,一点点恢复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