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省政府会客室。
顾维钧轻轻推门而入,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身影,恭敬地唤道:“部长。”
马卫国放下手中的文件,笑着摆手:“少川,以后咱俩还要长期共事,别这么喊,太生分了。叫我老马就好,我的朋友学生都这么喊,连总司令也这么叫,你也随个大流吧。”
顾维钧略显迟疑,还是改口道:“老马。”
“唉,这就对了。”马卫国满意地点头,拿起桌上的茶壶为顾维钧斟茶,“咱们新政府不兴从前那套尊卑分明的规矩,既然代表着新政府的脸面,更该以身作则。”
顾维钧双手接过茶杯:“部……老马说得是。只是这次对日谈判,总司令将重任托付给我们二人,我这心里实在有些七上八下。”
“这有什么好忐忑的?”马卫国朗声笑道,“如今咱们是战胜方,该忐忑的是日本人才对。
你可千万别因为觉得肩负重任就谨小慎微,恰恰相反,要大气,要从容,要把我们不惧血战到底的底气展现出来。
洋人一贯是畏威而不怀德,咱们越硬,他们就越软,咱们要是软了,他们就蹬鼻子上脸。”
他顿了顿,语气转缓,“不过外交事务你才是行家,具体该怎么谈,还得听你的意见。”
“老马过谦了。”顾维钧轻叹,“实在是民国这些年来的外交经历,让我难免心有余悸。
如今,先锋军大获全胜,要是因为我的失误,没能够为国家争取利益最大化,我怕是要后悔终生。
所以,我觉得这次谈判该把握什么分寸,还要请您来定调子。”
“你这就太谦虚了。”马卫国往前倾了倾身子,“这次两国舌战,哦,不对,是谈判,自当保持雅量,讲究礼节,这样才能彰显我大国气度。
这样吧,若是你拿不准分寸,就看我的眼色。我态度多强硬,你就多强硬;我语气多缓和,你就跟着缓和。咱们不必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顾维钧眉头舒展:“这个法子好,不知还有哪些需要注意的?总司令可另有指示?”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马卫国收起笑容,“总司令特别交代,审判名单上的人一个都不能少,必须全部来济南受审。至于其他条件,适当放宽些也无妨。
小鬼子要是觉得审判的名义不好听,容易激起民众的抵抗情绪,咱们也允许他对内换个宣传论调,比方说出国为质,这样就好听多了。”
“务实而不务虚,这点我记下了。”顾维钧沉吟片刻,“不知能否先看看名单?”
马卫国从笔记本中抽出一页纸递过去。
顾维钧接过来扫了一眼,微微颔首:“人数倒是不多,应该不难谈妥。”
“翻过来看看。”马卫国意味深长地提醒。
顾维钧将信将疑地翻过纸页,待看清背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要把鬼子的高层一锅端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询问道:“老马,你给我交个实底,总司令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些人都要枪毙吗?”
“那怎么会,把他们都毙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日本国内,转眼就换个人上去。
别说是他们了,小鬼子天皇死了,再换个皇室成员就是了,国家这种成熟的体制,离了谁照样都能转。
总司令就是想极限施压,彻底击碎他们的骄傲,同时也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哪些人可以收下当狗,哪些人是喂不熟的狼崽子。”
顾维钧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么说,他们到了华夏,是生是死,是安然无恙的返回,还是被终身囚禁。
我们现在也没有一个准信,完全取决于他们来了华夏之后的表现?这是不是太没谱了一点?”
顾维钧有些担忧,条件太过于苛刻,会激起日本的反弹。
马卫国却是相当的自信,“那又怎么样,老佛爷签了那么多不平等条约,哪一项又是靠谱的?
连领事裁判权这种践踏国家法度的条款都能签,日本为什么不能接受这样的条件?
我们就算是明确的告诉他们,肯定要杀一部分给民众以交代,他们也照来不误。反而为了成为能活着回去的那一批,还会争先恐后的来。”
顾维钧眼前一亮,“好手段,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内部反倒会激烈的竞争起来。”
这时,秘书推门而入:“部长,日本使节团已经到了。”
顾维钧略带疑惑地看向马卫国,马卫国笑着解释:“这小同志就是太拘谨,我手下多数人都直接叫我老马。”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襟,“好了,咱们也别让客人等急了。”
会谈室内,长桌两侧分别坐着中日双方代表。众人皆是西装革履,俨然一副文明会谈的架势。
须磨弥吉郎率先开口:“马先生,素闻华夏乃礼仪之邦,但昨日所见,呵呵……贵方的待客之道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中方代表们面不改色,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马卫国不紧不慢地回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华夏的礼仪从来只给客人准备,从不招待强盗。”
顾维钧立即接话:“不错。至少我们可以保证,贵方在济南期间的人身安全绝不会受到威胁——你们身体里面既不会多出什么,也不会少了什么。”
这话一出,日方代表的神色多数都窘迫了三分,日方副使松本忠雄当即反驳:“当年李中堂遇刺,不过是一小撮极端分子所为,与大日本帝国政府并无关联。”
须磨弥吉郎抬手制止了副使,接过话头:“这些不愉快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是应该着眼于未来,商讨中日两国关系的发展方向。”
“我们今日坐在这里,正是为了这个目的。”马卫国神色从容,“当然,我希望贵方能够及时调整心态,认清自己战败者的身份。不要妄想通过混淆视听就能蒙混过关。”
须磨弥吉郎微微前倾:“这一点请放心,我此行得到了天皇陛下和内阁的充分授权,是怀着诚意而来的。
为此,我建议在正式谈判开始前,双方就先就前线停火达成共识——各自后撤五十公里。我方愿意主动撤出锦州,退守沈阳,以表诚意。”
顾维钧闻言轻笑:“贵方倒是打得好算盘。此时此刻,锦州早已被我军团团包围,不出两日守军就会全军覆没。
一周之内,我军兵锋就能直指沈阳城下。大使先生提出这样的条件,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贵方的诚意。”
须磨弥吉郎沉吟片刻,开口道:“若是这样的条件仍不能让贵方满意,我们愿意再做让步。
贵军可以按兵不动,由我军单方面后撤五十公里,将沈阳设为不设防城市。
同时,我方保证绝不再从本土向贵国东北地区增派一兵一卒,待到谈判结束……”
马卫国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轻轻一磕,打断了须磨的发言,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大使先生,关于停火协议的事,我劝您还是不要再提了。”
他的目光放在茶杯里的茶叶上,似乎连多看一眼对方都有一些嫌弃
“想要拖延时间等待列强干涉,那是痴心妄想。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你们也休想得到。我们不如踏踏实实地尽快谈妥和约条款,也好让贵军少些无谓的伤亡。”
须磨连忙欠身解释:“部长先生,您误会了。我们绝无拖延之意。
以贵国幅员之辽阔,人口之众多,文明之灿烂,一朝觉醒扫除积弊,我区区四岛小国,怎敢再与贵国争锋?
如今不过是恳请天朝上国垂怜,让我方将士少些牺牲罢了。”
马卫国猛地一拍桌子:“少在这里花言巧语!你们这套把戏我还看不透吗?
我华夏强盛时,你们就俯首称臣,表现得恭顺无比;我华夏衰弱时,你们就觊觎中原,凶相毕露。
莫非以为今日鞠个躬、道个歉,事情就能一笔勾销,我们就会轻易原谅你们?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明白告诉你们,今天的谈判照常进行,但前线的战斗绝不会停。
不但不会停,我们还会打得更狠,一直打到你们山穷水尽,打到你们永远记住什么叫做王者之师,什么叫做雷霆之怒!”
日本副使松本忠雄面色铁青,猛地站起身,气愤道:“如果贵方是这样的态度,那这谈判还有什么意义?”
顾维钧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马卫国,这样谈判,他还真是第一次。
不是说好了要讲礼节,要大国气度,这怎么一言不合就直接就拍桌子了?
只见马卫国嗤笑一声,不慌不忙地说:“本来就没指望能和你们谈出什么结果,若是不想谈,请自便。”
他从容不迫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日本副使当即拂袖而去,须磨弥吉郎缓缓起身:“部长先生,鄙人身体不适,我们不妨下午再继续商议。”
马卫国眼神平静的看向前方,“请便!”
省政府机关食堂内,明亮的灯光下,靠墙的架子上叠放着深色托盘和消毒碗筷。
顾维钧取了托盘,简单夹了份清炒时蔬、红烧豆腐和一小碟花生米,在靠窗的餐桌前坐下。
这时,马卫国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走过来,乐呵呵地在他对面坐下:“还是自助餐好哇!一顿饭能尝二十几个菜,比那些洋人的西餐厅强多了。”
顾维钧勉强笑了笑:“西洋人的吃食,哪比得上中华美食?随便一家小炒馆都胜过他们。”
他迟疑了片刻,压低声音,“只是,老马,今天谈判桌上是不是……太过张扬了?”
马卫国抄起个鸡腿狠狠咬了一口,那架势活像在啃咬脚盆鸡。
“不能说张扬,就是强势!小鬼子今天压根不是来谈判的,是来试探咱们底线的。既然他们把脸凑上来,我不得狠狠抽回去?”
“不是说大国气度吗?这新政府初立,外交声誉还是要重视的。”
“外交声誉当然要重视,但不是你这个重视法。”
马卫国放下鸡腿,正色道,“洋人粗鲁无礼就是率性而为,凭什么咱们就得处处赔小心?说白了,只要实力够强,放个屁都是香的。
少川啊,咱们不再是那个积贫积弱的民国了,更不是任人宰割的清政府,你这套思维得赶快转变过来。”
顾维钧若有所悟:“我好像明白您的意思了。不过……您也用不着拍桌子吧?”
“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好不容易打了胜仗,我要是不强势些,对不起那些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