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那句“容吾再思之”的话音刚落,原本被强行压下的争执,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轰然爆发。
“主公!此事关乎荆襄存亡,岂能再思!” 蔡瑁猛地踏前一步,声若洪钟,他身为荆州水军都督,又是国戚,此刻情绪激动,也顾不得许多礼数,“刘隆小儿,侥幸得势,便如此猖狂!其陈兵江北,战舰游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荆州带甲十余万,水师雄视大江,岂能示弱?若此时不展雷霆手段,严阵以待,彼必以为我荆州可欺,得寸进尺!届时,战端一开,我将更为被动!”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如刀:“韩从事所言遣使通好,实乃抱薪救火!那刘隆初定淮南,根基未稳,正需时日消化。我若此时卑辞厚礼,遣使结好,非但不能缓其兵锋,反会助长其气焰,令其以为我荆州畏惧!唯有展示强硬,令其知我荆州不可轻侮,方可保境安民!末将请命,即刻增兵夏口、江陵,加派战船巡弋,封锁江面,凡北来船只,严加盘查!同时,整军经武,以备不测!”
蔡瑁一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武将的决绝与傲气,引得堂上不少军中将领暗暗点头。张允立刻附和:“德珪将军所言极是!刘隆势大,更需以硬碰硬!示弱只会招祸!”
“德珪将军忠勇可嘉,然,岂不闻‘小不忍则乱大谋’?” 韩嵩面色平静,并未因蔡瑁的激动而动摇,他转向刘表,拱手沉声道,“主公,刘隆之势,非一日而成。其扫平益州、定关中、纳吕布、灭袁术,岂是‘侥幸’二字可以概括?其麾下谋臣猛将,皆当世之选。我荆州虽富庶,然承平日久,甲兵虽利,久疏战阵。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北有曹操,虎视眈眈,若我与刘隆交锋,两败俱伤,曹操岂会坐视?届时,荆襄九郡,恐为他人作嫁衣裳!”
韩嵩看向蔡瑁,语气转为恳切:“德珪将军,嵩非怯战。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刘隆新得淮南,百废待兴,其心必欲安定内部,稳固统治。我若此时遣使通好,申明盟约,划清疆界,许以互市之利,或可暂缓其南下图我之念,为我荆州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此间,我方可整饬武备,安抚民心,结连外援(他目光扫过北方,意指曹操),徐图后计。此乃老成谋国之道,绝非怯懦示弱!”
“韩子格!你这是书生之见,误国误民!” 蔡瑁怒道,“与虎谋皮,安有善终?刘隆野心,岂是区区财货盟约所能满足?待其消化淮南,根基稳固,刀锋必然南向!届时,我荆州已失先机,悔之晚矣!唯有趁其立足未稳,展示肌肉,甚至……”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寻机予以痛击,方能保我荆州无虞!”
“将军此言差矣!” 邓羲也出列支持韩嵩,“刘隆势大,已是不争事实。强行开战,胜算几何?若战端一开,淮南战火必然蔓延至我荆楚之地,百姓流离,田园荒芜,即便侥幸获胜,亦必元气大伤!岂不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届时曹操南下,我等何以自处?通好缓兵,乃是上策!”
“畏战如虎,何以守土?” 蔡瑁一系的将领纷纷出言反驳。
“匹夫之勇,徒招祸患!” 主和派的文官亦不甘示弱。
一时间,议事厅内吵作一团。主战派以蔡瑁为首,多为军中将领,言辞激烈,主张以强硬对强硬,认为唯有展示实力才能避免战争;主和派以韩嵩、邓羲为代表,多为文官谋士,主张隐忍通好,以空间换时间,避免过早卷入冲突。双方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将荆州统治集团内部在面对巨大外部压力时的分歧与焦虑,暴露无遗。
刘表高坐其上,看着眼前这纷乱的场面,只觉头痛欲裂。蔡瑁的话,听着提气,符合他作为一方诸侯的尊严,但风险太大,一旦开战,胜负难料,荆州基业可能毁于一旦。韩嵩的话,听着稳妥,符合他保境安民的初衷,但太过憋屈,而且能否真的稳住刘隆,他心中毫无把握。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蒯越。蒯越感受到刘表的目光,知道该自己说话了。他轻咳一声,朗声道:“诸位,且静一静。”
蒯越资历老,威望高,他一开口,堂上顿时安静了不少。
“德珪忧心国事,忠勇可嘉;子格老成谋国,思虑深远。然,当前局势,战亦难,和亦难。” 蒯越缓缓道,“越以为,当务之急,并非即刻决定战与和,而是‘备战’与‘通好’并行不悖。”
他看向刘表,分析道:“主公,刘隆兵锋正盛,我若毫无防备,确为取祸之道。故,德珪将军加强江防、整军备武之议,势在必行!此乃立身之本。然,若一味强硬,断绝往来,亦可能激化矛盾,促使刘隆提前南下图我。故,子格遣使通好、探其虚实之策,亦不可废。我可双管齐下:一面命德珪严加戒备,示之以强;一面遣精干使者,携礼前往,贺其功,观其志。若其无意南下,则相安无事;若其真有歹意,我严阵以待,亦不惧之!此乃‘以战促和,以和备战’之策也。”
蒯越的折中之策,既照顾了主战派的面子,也采纳了主和派的合理建议,看似面面俱到。堂上众人闻言,虽仍有不满,但争吵之势总算缓和下来。
刘表听罢,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蒯越的策略,符合他不愿立即摊牌、希望维持现状的心态。他深吸一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异度之言,老成持重,便依此议吧。德珪,江防之事,由你全权负责,万不可懈怠!子格,遣使人选……由你与异度斟酌。今日……就议到此,散了吧。”
最终,这场决定荆州应对策略的会议,在刘表的犹豫不决和蒯越的折中方案下,草草收场。没有明确的战略方向,只有模糊的“备战通好”。而这种首鼠两端的应对,恰恰为未来的危机,埋下了更深的伏笔。
众臣躬身退下。蔡瑁脸色阴沉,大步而出,显然对未能争取到更强硬的态度而不满。韩嵩和邓羲对视一眼,眼中忧色未减,他们知道,这种摇摆不定的策略,或许才是最危险的。
刘表独自留在空旷的大殿中,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充满了孤寂与迷茫。北方的威胁如同乌云压顶,而他的荆州,却连一个统一的声音都无法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