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睁开眼,后脑勺的钝痛还没散去,眼前却不是熟悉的车厂大院,而是灰蒙蒙的天空下,一截断壁残垣,墙头上插着几面破烂的太阳旗,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像极了破庙里的鬼哭。我挣扎着爬起来,手里还攥着半截车把——那是我那辆新车的车把,昨天才上的漆,怎么就断了?“嘿!那小子,站那儿别动!”一声粗哑的喊叫把我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两个穿着黄皮军装的鬼子,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正朝我这边瞪。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打扮,这架势,倒像是戏文里演的东洋鬼子,可怎么就跑到北平城来了?我下意识地想跑,脚刚抬起来,就被地上的碎石子绊了个趔趄,怀里的铜子儿叮当乱响。“站住!再不站住开枪了!”一个鬼子端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我吓得浑身一僵,想起了当年被乱兵抢车的光景,手脚都有些发软。“太君,太君饶命!”我慌忙摆手,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当年对付乱兵的法子,对付这些鬼子管用吗?一个鬼子走过来,用生硬的中国话问:“你的,什么的干活?车呢?”我指了指地上断成两截的车架子,苦着脸说:“太君,车……车坏了,我正要去修呢。”另一个鬼子打量着我,突然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拽到墙根下,“你的,良民证的有?”良民证?我愣了愣,这玩意儿我听隔壁王大爷说过,是鬼子来了之后才有的,可我哪儿有啊?我哆哆嗦嗦地说:“太君,我……我刚从乡下过来,还没来得及办……”“八嘎!”鬼子一巴掌扇在我脸上,火辣辣地疼,“撒谎!你的,是不是八路的干活?”我被打得晕头转向,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就是个拉车的,靠力气吃饭的!”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笑着对鬼子说:“太君,误会,误会,这是我的伙计,刚从老家来,不懂规矩,良民证我这就带他去办。”鬼子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我,嘟囔了几句日语,松开了揪着我衣领的手。男人连忙拉着我,给鬼子鞠了个躬,快步离开了断壁残垣。走到一条僻静的胡同里,男人才松开我的手,喘了口气说:“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敢在鬼子眼皮子底下瞎晃悠,还没带良民证。”我揉着被打疼的脸,感激地说:“先生,谢谢您救了我,我叫祥子,您贵姓?”“我姓周,周树人。”男人笑了笑,推了推眼镜,“你刚从乡下过来?怎么穿得这么旧,还拉着个断了的车?”我叹了口气,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我本来是北平城里的拉车夫,辛辛苦苦攒钱买了辆新车,结果被乱兵抢了,后来又攒了些钱,正要再买车,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一睁眼就到了这儿,车也断了。周先生听完,皱了皱眉:“你说的那些事,都是十几年前的了。现在是民国二十六年,鬼子已经占了北平城了。”民国二十六年?我愣了愣,脑子里一片混乱,难道我睡了十几年?还是说,我压根就不在原来的那个北平了?“先生,您说的是真的?”我有些不敢相信,“那……那我原来认识的人,比如刘四爷、虎妞,他们都在哪儿?”周先生摇了摇头:“刘四爷早几年就带着钱去天津了,虎妞……听说早就没了。”虎妞没了?我心里一沉,虽然我跟虎妞没什么感情,可好歹也是一家人,怎么就没了?我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周先生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祥子,别难过,这年头,活着不容易。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就先跟我走吧,我那儿还有间空房,你可以先住着。”我连忙道谢:“周先生,您真是好人,我……我以后一定报答您。”周先生笑了笑:“报答就不必了,都是中国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对了,你会拉车,以后可以去天桥那边拉散车,虽然赚得不多,但好歹能混口饭吃。不过记住,千万别跟鬼子起冲突,也别惹那些汉奸。”我点了点头,把周先生的话记在心里。跟着周先生回到他住的小院,院子不大,种着几棵枣树,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还有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周先生给我找了件干净的衣服,让我换上,又给我端了碗热粥。我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喝了下去,心里暖和了不少。接下来的几天,我按照周先生说的,去天桥那边拉散车。可这时候的北平,跟我原来认识的北平完全不一样了。街上到处都是鬼子和汉奸,行人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路,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热闹。拉车也比以前难多了,生意不好,赚的钱勉强够糊口,有时候还会遇到鬼子或者汉奸抢车要钱,我只能忍气吞声。这天,我拉着一位老太太去东单,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突然看到一群鬼子正在殴打一个年轻人,年轻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还在骂:“小鬼子,你们迟早会被赶出中国的!”一个鬼子恼羞成怒,举起枪托就要往年轻人头上砸。我看得热血沸腾,想起了当年被乱兵欺负的样子,下意识地冲了过去,一把推开那个鬼子,“住手!”鬼子被我推得一个趔趄,转头瞪着我,“你的,找死!”说着就要开枪。老太太吓得尖叫起来,我也有些后悔,可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就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太君,住手!”我转头一看,竟然是曹先生!曹先生还是穿着那件长衫,头发有些花白了,他快步走过来,笑着对鬼子说:“太君,这是我的朋友,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鬼子认识曹先生,哼了一声,收起了枪,指着我骂了几句,转身走了。曹先生连忙扶起那个年轻人,又看向我:“祥子,你怎么在这儿?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我又惊又喜,没想到还能见到曹先生,我把自己的遭遇跟曹先生说了一遍。曹先生听完,叹了口气:“没想到你经历了这么多。祥子,你还是这么冲动,刚才多危险啊。”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曹先生,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年轻人也走过来,对我拱了拱手:“这位大哥,谢谢您救了我,我叫小顺,是学生。”我笑了笑:“不用谢,都是中国人。”曹先生说:“祥子,小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回家吧。”跟着曹先生回到他家,曹太太还是那么和蔼,看到我很高兴,连忙让佣人准备饭菜。吃饭的时候,小顺跟我们说了他的事,他是燕京大学的学生,因为组织抗日活动,被鬼子盯上了,刚才差点被抓走。曹先生说:“现在鬼子查得紧,小顺,你以后可得小心点。祥子,你要是拉车不顺利,可以来我家帮忙,虽然赚得不多,但安稳。”我想了想,点了点头:“谢谢曹先生,我明天就来。”从那以后,我就留在了曹先生家,帮着打扫院子,买东西,有时候也会拉着曹先生去办事。小顺也经常来曹先生家,跟我们聊抗日的事,我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鬼子是坏人,我们不能让他们欺负。这天,曹先生让我去给一位朋友送一封信,我拿着信,刚走出胡同,就看到两个汉奸鬼鬼祟祟地跟着我。我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脚步,可那两个汉奸很快就追了上来,拦住了我,“小子,站住!曹先生让你送什么信?交出来!”我握紧了手里的信,“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一个汉奸笑了笑,“别装了,我们早就盯上你了,曹先生跟那些抗日分子来往密切,这封信肯定有问题!”说着就要抢我的信。我用力推开他,拔腿就跑,可我拉了这么多年车,腿脚虽然快,但那两个汉奸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把我堵在了一个死胡同里。“跑啊,你再跑啊!”一个汉奸恶狠狠地说,伸手就要抢信。我把信藏在怀里,跟他们扭打起来,我虽然有力气,但对付两个汉奸还是有些吃力,不一会儿就被他们打倒在地。一个汉奸按住我,另一个汉奸伸手去掏我的怀里,就在这时候,小顺突然冲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朝着汉奸的头上砸去,“住手!”汉奸被砸得头破血流,惨叫一声,松开了我。另一个汉奸见状,从腰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小顺刺去,我大喊一声:“小心!”连忙推开小顺,匕首刺在了我的胳膊上,疼得我龇牙咧嘴。小顺趁机捡起地上的砖头,朝着汉奸的头上砸去,汉奸倒在地上,不动了。另一个汉奸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小顺想去追,我拉住了他:“别追了,赶紧走!”我捂着流血的胳膊,和小顺一起跑回了曹先生家。曹先生和曹太太看到我受伤了,都很着急,曹太太连忙去拿药,曹先生说:“祥子,小顺,你们没事吧?都怪我,让你去送这么危险的信。”我摇了摇头:“曹先生,不怪您,是我们自己不小心。”小顺说:“曹先生,那些汉奸肯定还会来的,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曹先生皱了皱眉:“是啊,这里不能待了,我得带着你们离开北平。”当天晚上,曹先生就收拾了东西,带着我、小顺和曹太太,趁着夜色,离开了北平城,往西南方向逃去。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很多逃难的人,也看到了很多被鬼子烧毁的村庄,我心里越来越难受,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个没有鬼子、没有战乱的北平啊?我们走了半个多月,来到了一个叫延安的地方。这里跟北平不一样,到处都是穿着军装的八路军,他们都很热情,看到我们逃难来的,都主动帮忙。曹先生找到了八路军的领导,说明了自己的身份,领导很欢迎我们,让我们留在了延安。我在延安找了份活,还是拉车,不过这里的车都是缴获鬼子的,比我原来的车好多了。小顺也参加了八路军,成了一名战士。我每天拉着车,穿梭在延安的大街小巷,看到人们脸上都带着笑容,虽然生活很艰苦,但大家都很有干劲,我心里也渐渐有了希望。这天,我拉着一位八路军首长去开会,路上,首长问我:“祥子,你以前是北平的拉车夫?”我点了点头:“是啊,首长。”首长笑了笑:“北平是个好地方,等我们把鬼子赶走了,你就可以回去了,重新拉你的车,过安稳日子。”我心里一热,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等着那一天!”首长说:“祥子,好好干,我们一定能打败鬼子,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我看着首长坚定的眼神,心里也充满了信心。我想,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我都要活下去,等着胜利的那一天,等着回到北平,重新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新车,过上安稳的日子。现在,我每天都在延安拉车,虽然辛苦,但我觉得很充实。我相信,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一定能把鬼子赶出中国,一定能迎来一个崭新的北平,一个崭新的中国。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到时候,我要拉着我的新车,在北平的大街上,自由自在地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