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鲸涛城,总是过得特别慢。
听涛居酒馆里,胖掌柜擦完了最后一个酒杯,将它整齐地摆放在木架上。
酒馆早已打烊,客人们都散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昏暗的油灯下,静静地等待着。
他在等那个,他派出去跟踪的伙计。
一个时辰过去了,人没回来。
两个时辰过去了,人还是没回来。
胖掌柜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那双一直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射出一道,与他肥胖身材,完全不符的精光。
他知道,出事了。
那个伙计,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但也是在刀口上舔过血的好手,身手不差,跟踪的本事更是顶尖。
能让他,连个消息都传不回来,就无声无息消失的人,整个鲸涛城,也找不出几个。
那个戴着竹笠的青衣女子…
胖掌柜的脑海中,浮现出楚灵儿那淡然出尘的身影。
“有意思。”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慌,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除了鲨鱼,这片海里,似乎还游进来一条,不知深浅的过江龙。”
他站起身,走到后院,在一个不起眼的鸽子笼里,放出了一只通体乌黑的信鸽。
那信鸽,没有飞向四海商会的方向,而是振翅,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
阿海揣着那锭沉甸甸的,几乎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一笔钱,一路跑回了家。
他的家,在码头最西边的贫民窟,一间用烂木板和油布,勉强搭起来的棚屋,海风一吹,就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他没有立刻冲进去,而是先跑到集市,咬着牙,买了一只肥鸡,又抓了三副,城里大夫开的,最贵的药。
做完这一切,那十两银子,也去了一小半。
他提着东西,回到家时,一个形容枯槁,头发花白的妇人,正躺在床上,费力地咳嗽着。
“娘,我回来了!”
阿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雀跃和希望。
“阿海……”妇人看到儿子,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但随即,又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脸色一变。
“你……你哪来的钱买这些?你是不是……”
“不是的娘!”阿海连忙打断她的话,他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
“我遇到了一位贵人!她看我船划得好,雇我出海做向导,这是提前给的定金!等办完了事,还有更多的钱!”
他把楚灵儿那套说辞,搬了过来。
妇人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看到儿子眼中那清澈而坚定的光,才稍稍放下了心。
阿海手脚麻利地,熬好了药,又炖了香喷喷的鸡汤。
妇人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肉味了,她喝着那滚烫的鸡汤,感觉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连咳喘,都似乎减轻了几分。
看着母亲脸上,久违的血色,阿海的心中,充满了力量。
他安顿好母亲,告诉她自己要出海一天,然后,背上那张破旧的渔网,拿上那把磨损的木鞘剑,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
……
天,快亮了。
海面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的雾气。
鲸涛城码头最东边,那座早已废弃的旧灯塔,像一个孤独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天地之间。
阿海提前半个时辰,就到了这里。
他紧张地,来回踱着步,心里七上八下。
他既盼着那位神仙姐姐快点出现,又怕她,只是跟自己开了个玩笑,根本不会来。
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际。
一个青色的身影,仿佛是从浓雾里,直接凝聚而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正是楚灵儿。
“走吧。”
她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嗯!”
阿海用力地点了点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他带着楚灵儿,穿过一排排停靠在码头的大船,来到了一处,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系着一条,小得可怜的渔船。
那船,实在是太破了。
船身布满了裂纹,用桐油和麻绳,修补了一层又一层,船帆上,更是打着好几个,大小不一的补丁。
“仙……姑娘,我的船有点小……”阿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楚灵儿只是看了一眼,便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了船头,没有引起船身丝毫的晃动。
“能到地方就行。”
阿海见她没有嫌弃,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
他解开缆绳,撑起船帆,熟练地,操纵着这条破旧的小船,如同离弦的箭,驶离了码头,一头扎进了茫茫的晨雾之中。
船一离开港口,阿海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在酒馆里,畏畏缩缩的穷小子。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专注,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自信。
这片大海,就是他的主场。
“姑娘,您坐稳了!去鬼哭礁,要穿过一片乱石区,那里的海流很急!”阿海大声提醒道。
楚灵儿点了点头,盘膝坐在船头,任由那带着咸味的海风,吹动着她的衣角。
她那被“山之本源”强化过的神念,早已铺开。
她能“看”到,在他们这艘小船的后方,远远地,还跟着好几艘船。
其中一艘,速度最快,船上,站着三个气息彪悍的汉子,正是那个刀疤脸三兄弟。
他们,是跟着地图来的“猎犬”。
而在更远的地方,还有几艘更大的船,不远不近地缀着,像一群,等待着分食腐肉的秃鹫。
那是四海商会的船。
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已经在这片海域,彻底张开。
只等着那条名为“黑鲨”的大鱼,主动撞上来。
楚灵儿没有声张。
她要去的鬼哭礁,正是这张网的中心。
小船,在阿海的操控下,灵巧地,躲过了一个又一个,隐藏在海面下的暗礁。
大约一个时辰后,前方的雾气,渐渐散去。
一片狰狞的,黑色的礁石群,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那些礁石,奇形怪状,如同恶鬼的獠牙,直刺天空。
海水,在这里,变得异常汹涌,一波波巨浪,狠狠地拍打在礁石上,溅起数丈高的白色浪花,发出一阵阵,如同鬼哭狼嚎般的,恐怖声响。
“鬼哭礁……果然名不虚传。”楚灵儿轻声说道。
“姑娘,这里就是了。”阿海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四海商会那艘宝船,据说,就是在这片礁石群的中央,被劫的。”
“能进去吗?”楚灵儿问道。
“能!”阿海咬了咬牙,“只有在退潮的时候,有一条很窄的水道,可以暂时通过!但非常危险,稍微不注意,就会船毁人亡!”
“带我进去。”楚灵- 儿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
阿海深吸一口气,掌住船舵,将他全部的本事,都拿了出来。
小船,像一片灵活的叶子,在惊涛骇浪之中,穿梭起伏。
它擦着一块块锋利的礁石,险之又险地,冲进了一条,仅能容纳一艘船通过的,狭窄水道。
一进入水道,外面的滔天巨浪,瞬间被隔绝。
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水面平静如镜,四周,是高耸入云的,环形石壁,将这里,围成了一个天然的,隐蔽的港湾。
港湾的中央,静静地,漂浮着一艘船的残骸。
那是一艘巨大的宝船,船身断成了两截,主桅杆也折断了,半截插在水里。
船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些破损的旗帜,在风中,无力地飘荡着。
正是四海商会那艘,被劫的船!
“好厉害的手段。”
楚灵儿看着那断口,目光一凝。
那不是被火炮轰开的,也不是被巨浪打断的。
那更像是,被某种,极其锋利的,巨大的武器,一刀两断!
就在楚灵儿准备让阿海靠近,仔细查看一番时。
“轰隆!”
他们刚刚进来的那条水道入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一艘比他们这艘小渔船,大了整整三圈的,改装过的快船,蛮横地冲了进来,直接撞碎了一块礁石,堵住了他们唯一的退路!
船头,那个刀疤脸独眼龙,正狞笑着,看着他们。
他的手上,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巨大的砍刀。
“哈哈哈!没想到,还有比我们来得更早的!”
刀疤脸指着楚灵儿和阿海,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吼道。
“小子!还有那个娘们!”
“把黑鲨藏起来的宝贝,交出来!”
“不然,今天,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刀疤脸那嚣张的吼声,在封闭的环形港湾里,回荡不休。
“把宝贝交出来!”
阿海的脸,瞬间变得和岸边的礁石一样,惨白。
他下意识地,将楚灵儿护在身后,颤抖着,抽出了腰间那把,磨损得不成样子的木鞘剑。
剑身,满是豁口和铁锈。
他握着剑的手,抖得厉害,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恐惧,像冰冷的海水,从他的脚底,一直蔓延到天灵盖。
他知道,自己完了。
这三个人,一看就是常年在刀口舔血的亡命徒,身上的煞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别说三个,就算只来一个,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