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放下炭笔,干枯的叶脉纹路已完整拓在纸上。他盯着那串细密刻痕,手指无意识敲击案几边缘。三声轻响,节奏稳定。
门外传来脚步,不急不缓。云姜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只铜盒,外覆鼠皮包裹,边角磨损明显。她没说话,将盒子放在案上,退后半步。
“他们来了。”她说。
陈砚点头。他知道是谁。
偏殿钟响,三长两短。这是韩谈定的暗号——辐射者已到宫门,只待召见。
他起身,袖中竹片滑入掌心又收回。这动作成了习惯,像当年在县政府开会前摸钢笔一样。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尤其面对这些被陨石改变的人。
三百人,据云姜所说,都曾在骊山陵附近接触过地底碎片。有人皮肤泛青,有人瞳孔失焦,更多人只是看起来普通,但体内血液流动速度异于常人。他们暴走过一次,在函谷关外烧毁了整支运粮队。没人知道怎么控制他们,除了陈砚自己。
因为他也有胎记,在后背脊柱线上,形状与陨石裂纹一致。
云姜跟在他身后,听诊器挂在颈间,铜面贴着锁骨。她走路很轻,几乎没声音。经过回廊时,阳光穿过窗格打在她脸上,眼尾那点朱砂痣一闪即没。
偏殿门开。
三百人跪在祭坛前,头低垂。每人手中托着一块黑色石片,大小不一,边缘粗糙。那是从他们最初发病处挖出的陨石残块,曾引发高热、幻觉、肢体畸变。如今却被当作信物呈上。
陈砚走到祭坛中央,伸手接过最前一人手中的碎片。
触感冰凉,表面有细微震动,像是内部还有东西在动。他指尖刚压上去,一股电流顺着手臂窜上来,脑袋嗡的一声。
眼前画面闪现:沙漠、火雨、坠落的星体、青铜巨鼎沉入地下……然后是声音,无数人在喊同一个词,发音模糊,却让他心跳加速。
他没松手。
碎片开始发紫光,微弱,但持续增强。他感到背上胎记发热,不是灼痛,而是像久冻的肌肉回暖。与此同时,跪着的三百人同时抬头,眼睛泛起同样的紫色。
云姜立刻上前半步,取出听诊器,贴在陈砚太阳穴侧面。她屏住呼吸,耳朵紧贴听筒。
脑波频率同步了。
数据显示,陈砚的神经信号正以特定波长向外扩散,而所有辐射者的生理反应都在跟随这个节奏。他们的呼吸变慢,心跳趋同,连瞳孔收缩的速度都一致。
这不是命令,是共鸣。
“陛下。”云姜低声说,“您成了中枢。”
陈砚闭着眼,能感觉到他们在看他,不只是用眼睛,更像是用某种他无法命名的方式连接着他。这种感觉不像掌控,更像被接纳。
他睁开眼,看向人群。
“你们愿意归顺?”他问。
没有人回答,但三百人齐齐俯身,额头触地。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人。
他知道这是真的臣服。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被强迫。他们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就像狼群认出了头狼。
云姜收起听诊器,站直身体。“他们愿为陛下死战。”
陈砚摇头。
“不。”他说,“我要你们活着。”
众人抬头,眼神中有疑惑。
“死容易,活难。”他声音不高,但在空旷的偏殿里清晰可闻,“你们不是兵器,是新秦的一部分。我不需要只会赴死的兵,我需要能建城、护田、守家的人。”
他停顿一下,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我要你们为新秦活。”
寂静。
然后,第一人站起,双手握拳贴于胸口。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到最后,三百人全部立正,齐声开口:
“愿为新秦活!”
声浪撞上屋顶,梁柱轻颤。紫光从他们眼中流转而出,又缓缓褪去,像是潮水退下后的沙滩,留下清晰印记。
这一刻,这支力量不再是隐患。
它有了名字,虽然还未正式授予;有了归属,虽然没有旗帜;有了信念,虽然尚未写下誓词。
超能军团,成军。
陈砚站在原地,手中仍握着那块陨石碎片。温度比刚才高了些,表面裂纹似乎延伸了一点。他低头看去,发现裂痕走向竟与刚才拓下的叶脉图有几分相似。
云姜注意到他的视线,也看了一眼碎片。
“那片叶子……”她开口。
陈砚抬手打断她的话。他不想现在讨论这个。线索太多,必须一件件理清。墨家、药铺、账本、叶脉编码、辐射者——这些事都有联系,但他还看不到全貌。
他只确定一点:不能再靠一个人想。
“传章邯。”他说,“一个时辰后,我要见他。”
云姜点头,转身欲走。
“等等。”陈砚叫住她,“你昨天写的药方分析,李姓店主的事,查下去。特别是初七进货那天,谁在场,货从哪来。”
“是。”
她走出去,门轻轻合上。
殿内只剩陈砚和三百辐射者。他们站着,不动,也不说话,但气氛不再压抑,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定。
陈砚把碎片放进铜盒,交给身旁侍卫。
“保管好。”他说。
那人双手接过,退到角落。
陈砚最后看了眼祭坛。原本空置的中央位置,现在多了一个凹槽,形状与陨石碎片吻合。那是昨夜工匠连夜改的,没人下令,但他们知道要准备什么。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忽然停下。
他想起云姜刚才听诊时的表情。不是惊讶,也不是担忧,而是一种……确认。好像她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等着这一刻到来。
他没回头,继续迈步。
门外阳光刺眼,照在刚竖起的律令碑上。几个孩子还在那儿,围着“免赋”二字念个不停。父亲蹲在一旁,手里捏着一张旧税单,边角已经磨破。
陈砚走过他们身边,没人认出他。
他走进马车,帘子落下。车轮启动时,他摸了摸后背胎记的位置。
那里还在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