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阳离开后,公寓里重归寂静,但这寂静中却酝酿着风暴来临前的紧绷。
苏寒没有让自己沉溺于任何情绪,她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今晚治疗所需的一切。
她再次检查了那套陪伴她许久的紫金针,每一根都在灯光下泛着幽冷而纯净的光泽。
接着,她将接下来几天需要用于药浴的药材,按照精确的份量分装好,仔细打包。
她特意将一份留在航天公寓,另一份则准备带到金融街的新居。
这是一个基于现实考虑的、近乎冷酷的安排
——下午睡醒后,她需要在这里进行治疗前的强化药浴,以凝聚精神与内劲;
而治疗结束后,她将虚弱到连走上阁楼的力气都没有,必须前往有客房、有周正阳接应的金融街住所休息。
每一步,都在她脑海中推演过无数次,不容有失。
当王秘书的车再次无声地滑入夜色,载着苏寒驶向军区医院时,她的内心已是一片沉静的冰湖,所有杂念都被冻结在湖底,只剩下对接下来两个半小时治疗的绝对专注。
病房内,光线柔和却带着医疗空间特有的冰冷。
徐老爷子依旧坐在那张离病床不远的椅子上,他没有去休息室,似乎下定决心要亲眼见证这关乎孙子生死的关键过程。
看到苏寒进来,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像前一日那样发出任何质问或带有情绪的言语。
苏寒也只是平静地回了句“徐爷爷”,便径直走到床边。
她先是为徐天宇诊脉,指尖感受着那依旧微弱但似乎比昨日稍显稳定的脉息,心中稍定。
随后,她取出那颗珍贵的“醒神培元丹”,小心地放入徐天宇舌下,等待药力化开。
这一刻钟的等待,比昨夜更加难熬。
徐老爷子的目光几乎胶着在苏寒和孙子身上,
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孩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殉道者般的专注与决绝。
她看着天宇的眼神,复杂得让他这个老人心头发酸
——有深切的期盼,有无言的痛楚,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几乎看不见的脆弱。
治疗正式开始。
当苏寒捻起那根细长的紫金针,指尖微不可察地泛起那抹神奇的白色毫光时,徐老爷子的心猛地一跳。
昨夜只是惊鸿一瞥,今日在稳定的光线下,他看得更为真切!
那绝非幻觉,也绝非任何已知的物理现象所能解释。
那微弱而纯粹的光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随着针尖,一同刺入了徐天宇的穴位。
他屏住呼吸,看着苏寒的动作。
她的每一次落针都稳如磐石,
每一次内劲的输送都小心翼翼,
仿佛在雕琢一件绝世易碎的珍宝。
汗水,很快从她的额角、鼻尖渗出,汇聚成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初时的莹润,逐渐褪去血色,变得透明般的苍白,如同被一点点抽走了生机。
徐老爷子看着这一幕,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担忧孙子的祖父,更是一个被眼前景象深深震撼的旁观者。
这个女孩,是在用她自己最本源的力量,作为燃料,去点燃孙子体内那奄奄一息的生命之火!
这已远超寻常医者的“尽力”,这是一种近乎“献祭”的付出!
他想起了更多。
不仅仅是这次治疗,还有更早之前,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只身深入那危机四伏的边境线,凭借着渺茫的希望和不肯放弃的信念,将已被判定“牺牲”、遍体鳞伤的天宇从死亡边缘硬生生拖了回来!
是她,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不眠不休地照料,治愈了天宇身上可怕的烧伤!
如今,她更是在用这种消耗自身根本的方式,进行着最后的努力!
“仁至义尽……”
这四个字,如同沉重的钟磬,在徐老爷子心中轰然回响。
徐家,何德何能,能让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为天宇做到如此地步?
而他们徐家,又回报了她什么?
是儿媳一次又一次的刁难与伤害,
是自己那带着权衡与保留的“看顾”,
是连一份毫无压力的支持都未曾给全!
一股混合着巨大感动、深切愧疚和无力回天的遗憾,瞬间淹没了这位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老人。
他看着苏寒那越来越虚弱,却始终没有一丝颤抖的手,
看着她紧抿的嘴唇和那双因为极度专注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
他清晰地意识到
——这个女孩对天宇,已然倾其所有。
不是徐家没有福气,或许是徐家,根本配不上这样一份沉重而纯粹的情感与付出。
那无形的、名为“家门之见”和“复杂人心”的高墙,
早已将这个最好的女孩,推离了徐家的轨道。
两个半小时,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
当苏寒起出最后一根针,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晃动,几乎无法站稳。
她迅速扶住床沿,闭上眼,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才勉强稳住。
她从随身的包里摸出那颗碧绿色的药丸吞下,靠在椅子上闭目调息了足足十分钟,脸上才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生气。
“徐爷爷,我先回去了。”她站起身,声音沙哑而疲惫,没有多余的话。
徐老爷子连忙起身,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感激:
“好孩子,辛苦你了……快回去好好休息。”他立刻吩咐王秘书备车。
看着苏寒在王秘书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离开病房,
徐老爷子久久地站在原地,目光重新落回孙子安睡的容颜上,心中百感交集。
夜色深沉,而这一次治疗所揭示的,远不止是医学上的努力,更是一场关于情感、牺牲与命运抉择的无声昭示。
他知道,无论天宇能否醒来,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苏寒用她的行动,在她的世界与徐家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而决绝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