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苏芷几乎没合眼。
脑子里跟走马灯似的，转着皇帝那双洞悉一切的眼，转着萧景云那看不懂的示好，转着萧景琰沉睡中微蹙的眉头。
还有那冰窖底下可能藏着的、能要人命的玩意儿。
天蒙蒙亮时，她才迷糊了一会儿，却梦见自己在一片漆黑冰冷的雾气里挣扎，怎么都跑不出去。
起身时，脑袋沉得像灌了铅。
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仔细检查要带的东西。
流云仙针贴身藏好，定星盘碎片用油纸裹了又裹，塞在怀里最隐蔽的口袋。
裴九霄贡献出了他那些瓶瓶罐罐——
迷烟、解毒丹，甚至还有一小包据他说“沾上就痒三天”的怪粉。
墨言则默默擦拭着他的短刃，守陵人的气息沉凝如水。
“听着，”
苏芷看着他们，声音压得极低。
“进去之后，一切听我信号。若是情况不对，别管我，你们先撤。”
“放屁！”
裴九霄梗着脖子。
“要死一块死！”
墨言没说话，只是抬眼看了苏芷一下，那眼神分明写着“不可能”。
苏芷拿他们没办法，心里却暖了一下。
在这吃人的宫里，有这么两个肯陪她玩命的伙伴，是老天爷给她最大的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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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刚过，日头偏西。
三人避开巡逻的侍卫，悄无声息地溜到了皇宫西侧一处供杂役进出的小角门附近。
这里僻静，平时只有运送蔬菜、柴炭或者冰块的车马经过。
远远地，就听到轱辘碾过青石板的沉闷声响。
一辆盖着厚厚草席的平板驴车，由一个老太监赶着，慢悠悠地朝角门驶来。
车上堆着切割整齐的巨大冰块，冒着丝丝白气。
就是这辆！
按照萧景云纸条上说的，这辆车会在申时三刻准时经过，并且在角门内侧会有一个极短的停留，等待守卫核验腰牌。
三人屏住呼吸，藏在路边的灌木丛后。驴车越来越近，那老太监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车子在角门前停下，守卫上前查验。
就是现在！
墨言如同鬼魅般闪出，指尖在那老太监颈后某处轻轻一拂，老太监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一软，就被墨言拖到了草丛里。
几乎同时，苏芷和裴九霄如同两只灵猫，借着车身高大和草席的掩护，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飞快地钻到了最里面几块巨冰之间的狭窄缝隙里，用草席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冰冷的寒气瞬间包裹了全身，冻得苏芷牙关都在打颤。
外面传来守卫放行的吆喝声，驴车再次缓缓启动，驶入了宫墙之内。
成功了第一步！
车子在宫里七拐八绕，走得极慢。
冰块散发出的寒气无孔不入，苏芷只觉得四肢都快冻僵了，只能默默运转灵力抵抗。
裴九霄在她旁边，冻得直吸鼻子，又不敢发出太大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驴车终于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人声和搬运冰块的响动。
“快！把冰搬到三号库去！仔细着点！”
一个尖细的嗓音指挥着。
有人开始掀开草席，搬动外面的冰块。
苏芷三人缩在最里面，大气不敢出，心跳如擂鼓。
冰块的减少，意味着他们很快就要暴露！
就在他们头顶的草席即将被掀开的刹那，墨言忽然动了！
他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冰块缝隙中窜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外面响起两声极其短暂的闷哼，随即一切归于平静。
苏芷和裴九霄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只见车旁躺着两个穿着灰色短褂的杂役太监，已被墨言打晕。
而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冰窖内部的一条通道入口！
一股比外面强烈数倍的、混合着冰寒与阴腐的气息，从通道深处扑面而来。
“走！”
墨言低声道，率先闪入通道。
苏芷和裴九霄连忙跟上。
通道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墙壁上零星镶嵌着发出幽蓝微光的石头，勉强照亮前路。
脚下是湿滑的冰面，两侧是厚厚的、仿佛望不到尽头的冰墙。
越往里走，那股阴腐的气息就越浓，甚至还隐约能听到一种仿佛无数人在一起低泣呜咽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他娘的……这什么鬼地方……”
裴九霄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声音发颤。
苏芷也是心头发毛，怀里的定星盘碎片震动得越来越厉害，星月璎也开始隐隐发烫。
方向没错！就在前面！
通道开始向下倾斜，温度更低了几分。
前方出现了一个拐角，那诡异的低泣声和阴腐气息，正是从拐角后面传来的。
墨言示意他们停下，自己贴着冰壁，一点点挪过去，探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整个人的气息瞬间绷紧！
猛地缩回头，对苏芷和裴九霄做了一个“极度危险”和“噤声”的手势。
苏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也学着墨言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从冰壁边缘探出一点视线——
拐角后面，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
这里不再是纯粹的冰窖，中央是一个用黑色石头垒砌的、布满诡异血色符文的巨大祭坛！
祭坛周围，密密麻麻地、整整齐齐地站立着至少上百个穿着破烂宫装、低着头、皮肤惨白、毫无生气的“人”！
正是她在青鸾殿枯井下见过的那种幽冥傀儡！
但与枯井下那些呆滞的傀儡不同，这些傀儡的眉心，都贴着一张不断闪烁着幽光的符纸，它们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低泣声，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等待着某种指令！
而在祭坛的正中央，悬浮着一个约莫脸盆大小、边缘不规则、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镜状物体碎片！
无数缕黑色的、粘稠如实质的幽冥死气，正从那碎片中涌出，如同活物般，缠绕、灌注进下方那些傀儡的体内！
轮回镜碎片！
果然是它！
更让苏芷头皮炸裂的是，在祭坛下方，她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玄冥道士，以及穿着一身繁复黑色凤纹祭服，闭目盘坐，周身缭绕着浓稠黑气，正不断将自身灵力与那轮回镜碎片沟通的太后！
他们竟然就在这里！
就在这皇宫地底，进行着这骇人听闻的仪式！
苏芷猛地缩回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可这阵仗也太可怕了！
“怎么办？”
裴九霄用口型无声地问，脸都吓白了。
墨言眼神凝重到了极点，缓缓摇头。
硬闯？
面对上百个被激活的幽冥傀儡，加上深不可测的玄冥和状态诡异的太后，他们三个跟送菜没什么区别。
必须立刻把消息传出去！
告诉皇帝！
就在苏芷心急如焚，思考着如何脱身报信时，祭坛那边的太后，似乎完成了某个阶段，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平日的威严或病气，而是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漆黑！
她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而满足的笑容，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时辰快到了。‘钥匙’的气息越来越清晰了，待‘星辉’降临，‘钥匙’归位，便是吾等迎接新生之时！”
钥匙？星辉？
苏芷浑身一僵，他们果然在等她和萧景琰！
太后的话音刚落，祭坛上那轮回镜碎片猛地幽光大盛！
一股更加狂暴的吸力从中传出，下方那些幽冥傀儡齐齐发出痛苦的嘶嚎，身体剧烈颤抖，眉心符纸的光芒明灭不定！
而与此同时，苏芷怀里的定星盘碎片和星月璎，像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召唤，骤然变得滚烫无比，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一股难以抗拒的牵引力，拉着她就要往祭坛方向去！
不好！被发现了？！
还是这法器和碎片之间的感应，已经强烈到无法掩盖了？！
苏芷死死按住胸口，拼命对抗着那股牵引力，脸色煞白。
墨言和裴九霄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立刻一左一右架住她。
“走！快走！”
墨言当机立断，低喝道。
三人不再犹豫，转身就沿着来路狂奔！
然而，就在他们刚跑出没几步，身后那巨大的祭坛方向，猛地传来太后一声尖锐刺耳、不似人声的厉啸。
“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吧！”
“轰——！”
整个地下空间剧烈一震！
通道两侧的冰壁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无数冰棱簌簌落下！
更可怕的是，那些原本呆立在祭坛周围的幽冥傀儡，像是同时收到了指令，猛地抬起头，露出了那双空洞纯白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了苏芷三人逃跑的方向！
上百双没有瞳孔的眼睛，在幽蓝的微光下，死死地锁定了他们！
“操！追上来了！”
裴九霄回头瞥了一眼，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那些幽冥傀儡，如同挣脱了缰绳的厉鬼，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冰壁上疯狂爬行，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朝着他们汹涌扑来！
速度奇快无比！
冰冷的通道，瞬间变成了死亡的追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