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云那张桑皮纸，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苏芷坐立难安。
去冰窖？用运冰车混进去？
这听着就跟送死差不多。
可不去，那冰窖底下藏着的，可能就是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关键。
她捏着纸条，在偏殿里来回踱步，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萧景云到底什么意思？
他一次次帮她，图什么？
就因为他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善意”？
就在她心乱如麻，几乎要下定决心冒险一搏的时候，刘公公又来了。
这次，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是皇帝陛下有要事，请苏医女单独前往御书房。
“单独”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苏芷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看了一眼内室方向，萧景琰刚喝了药睡下。
她定了定神，对墨言和裴九霄使了个“看好家”的眼色，便跟着刘公公走了。
御书房里，依旧是那股沉静的龙涎香气，但气氛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
皇帝萧衍没有坐在书案后，而是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明黄色的背影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民女苏芷，叩见陛下。”
苏芷依礼跪拜。
皇帝没有立刻让她起身，也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锤。
“苏芷，前朝医仙世家遗孤，慕容婉与苏穆之女。身负素心血脉，传承《太素医经》，手握流云仙针，身怀星月璎，近日似乎还得了定星盘的碎片。”
苏芷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的背影！
他怎么会知道？！
她的身世，她最大的秘密，他竟然一清二楚？！
皇帝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
“你很意外？”
他嘴角勾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朕若连这点都查不清，怎会容你留在景琰身边？又怎会让你进宫？”
苏芷跪在地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原来……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皇帝棋盘上的一颗明棋！
什么机缘巧合，什么萧景琰举荐，统统都是假的！
皇帝早就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的价值，所以才顺水推舟，甚至可能是他暗中推动了这一切，将她这个身怀异宝、与太后天然对立的前朝遗孤，精准地投进了这潭浑水！
“陛下……圣明。”
她声音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皇帝踱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朕不仅知道你的身份，还知道太后与玄冥的图谋，知道他们需要仙医法器，需要素心血脉，需要九星连珠。”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弄。
“你以为，凭你一人，加上景琰身边那两个帮手，就能与他们抗衡？”
苏芷哑口无言。
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不知早已在皇帝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朕让你进宫，给你权柄，不是让你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皇帝的声音沉了下来。
“垢役所？那不过是朕故意留着，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的弃子。真正的核心，在冰窖之下，朕，早就知道。”
苏芷心头再震！
皇帝连冰窖都知道？！
那他为何不动手？
“你在想，朕为何不直接端了那里？”
皇帝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冷笑道。
“没有确凿证据，动不了那个老妖婆的根本。打草惊蛇，她换个地方，朕岂不是更被动？朕要的，是在她以为万事俱备，只待东风的那一刻，将她连根拔起！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意。
“而你，苏芷，”
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你就是朕选中的，那把能撕开她所有伪装的，最锋利的刀。”
苏芷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笼罩下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皇帝不仅要利用她对付太后，还要利用她身负的法器和血脉，在关键时刻，给太后致命一击！
她所有的行动，恐怕都在皇帝的默许甚至引导之下！
“冰窖，你可以去。”
皇帝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带着致命的诱惑。
“萧景云给你的那条路，虽然冒险，但确是眼下唯一能悄无声息潜入深处的法子。朕，准了。”
苏芷猛地抬头，撞上皇帝那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连萧景云递纸条的事都知道？！
这宫里，到底还有什么是皇帝不知道的？
“不必惊讶。”
皇帝挥了挥手，像是拂去一粒尘埃。
“景云那孩子，心思重，但他，终究是朕的儿子。他给你指路，自有他的道理。你去，替朕看清楚，那冰窖底下，到底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找到能钉死他们的铁证！”
苏芷跪在地上，心潮澎湃。
去，是九死一生，更是彻底沦为皇帝手中一把没有退路的刀。
不去？皇帝已经摊牌，她还有选择吗？
“民女……遵旨。”
她垂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很好。”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记住，你不仅是为你苏家血仇，更是为这天下苍生。事成之后，朕，不会亏待你。至于景琰……”
他顿了顿，语气微妙。
“他是个好孩子，只是，不该碰的东西，最好不要碰。”
这话里的警告，苏芷听得懂。
皇帝是在提醒她，也是警告她，离萧景琰远点？
还是别打他身上那半块玉佩的主意？
她不敢细想，叩首告退。
走出御书房，夜风一吹，苏芷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皇帝的坦诚，比太后的阴谋更让她感到恐惧。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迷雾中摸索前行，却不知自己始终被人牵引着，走向一个早已设定好的结局。
回到凝华苑，墨言和裴九霄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样？皇帝老儿说什么了？”
裴九霄急吼吼地问。
苏芷看着他们，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她该如何告诉他们，他们所有的努力和冒险，可能都在另一个人的算计之中？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拣了能说的部分。
“陛下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冰窖。”
墨言眼神一凛，裴九霄则直接跳了起来。
“什么？！那他……”
“他让我们去。”
苏芷打断他，声音低沉。
“按萧景云说的法子，用运冰车，混进去。”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墨言才缓缓开口。
“何时动身？”
“明日，申时三刻。”
苏芷吐出这几个字，只觉得有千斤重。
裴九霄挠着头，焦躁地来回走。
“他娘的！这算什么？明知是火坑，还得往里跳？”
“我们没有退路了。”
苏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既然都是棋子，那至少要做一颗知道自己在哪盘棋上的棋子。”
她看向内室的方向，萧景琰均匀的呼吸声隐约传来。
皇帝的最后一句警告在她耳边回响。
萧景琰，他知道自己父皇的这番谋划吗？
他知道自己，也同样是这盘棋上的一颗子吗？
明日冰窖之行，吉凶难料。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去。
不仅是为了真相，为了血仇，更是为了看清这盘棋，到底是谁在执子！
而萧景云在这其中，又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他递来的，到底是生路，还是另一个更精致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