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瑞独自立在御书房中,稚嫩的脸上一片肃容。
方才两位重臣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反复炸响:
“伏击者所用箭矢虽为西煌制式,但箭簇磨损痕迹显示是旧箭,且箭杆上……有工部库房的暗记……”
“天雷残片,虽刻有狼神图腾,但铸造工艺明显是江南……柳氏的手法……”
这字字句句,如同冰冷的针,一根根刺入他的心脏。证据如此清晰,矛头直指他的母亲——明德太后!
是她……勾结柳氏余孽,伪造痕迹,嫁祸西煌,害死了长孙烬鸿!
巨大的悲愤萦绕在他的心头,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为什么?摄政王与皇姐,对他们母子而言,几乎是救命恩人!若非长孙烬鸿在萧氏起义的动荡中力挽狂澜,稳定朝局,他们母子焉能有今日的安稳?昙昭又如何能从战乱的泥沼中如此迅速地恢复生机?
恩将仇报!这是彻头彻尾的恩将仇报!
一股炽热的怒火直冲头顶,烧得他双眼发红。他几乎要立刻冲去母后的寝宫,抓住她的肩膀,厉声质问: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何要如此对待恩人?为何要挑起战端,将昙昭再次推向深渊?!
他脚步已然迈出,却在触及殿门门槛的刹那,硬生生顿住。
皇姐……永昭皇姐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若母后连长孙烬鸿都能狠心设计杀害,那落入她手中的皇姐……又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这个念头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冲动的怒火,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更深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转身,快步走回书案前。他正了正心神,凝神提笔,在御用金箔纸上疾书数行。字迹虽略显稚嫩,却笔力遒劲:
“皇姐亲启:
落鹰峡之变,朕与林相细查军报,发现天雷残片铸造工艺乃江南柳氏手法,箭矢亦有工部暗记。此事绝非西煌所为,实乃宫中那位勾结柳氏余孽,伪造痕迹,嫁祸挑起战端,其心可诛!
朕虽欲彻查,然宫中皆其耳目,李尚书又刚遭‘意外’,恐难周全,朕自身亦如履薄冰。
特此手书:见此笺如朕亲临。持笺者无论所求何事,所在何地,见此笺者当倾力相助,违者以抗旨论处。
若朕有不测,此笺即为证。望皇姐善自珍重,护佑腹中血脉,他日若得机缘,当以此笺号令忠良,诛元恶,清君侧,正朝纲!
——弟承瑞绝笔”
写罢,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私印,郑重地盖在笺上,又咬破食指,在署名处按下血指印。这是他能给皇姐最后的保障——一道揭露真相的檄文,也是一道超越太后权势的保命符。
“高无庸。”他低声唤道。
老太监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老奴在。”
殷承瑞将金箔纸仔细折好,塞进一个精巧的玉蝉中:“皇姐现在虽不知所踪,但朕断定她必是被太后掳走!”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与担忧,“素蘅姑姑拼死告知,太后已饮皇姐之血!她既尝此邪法,岂会轻易放过皇姐?若有皇姐现身的一日,想办法把这个交给皇姐。若……若朕有不测,这就是她最后的生机。”
高无庸双手颤抖地接过玉蝉,老泪纵横:“陛下...您这是...老奴...老奴实在不忍...”
“母后已然疯魔。”少年天子的声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自朕登基以来,高伴伴,宫中那些关于父皇……关于他如何闯入甘露宫,直接……直接噬咬皇姐脖颈……取血为‘药’的秘闻……朕都知道了。那不是药,那是……那是将皇姐当成了续命的血罐!”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决绝,“朕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姐……再沦为下一个血罐!去吧,小心行事。”
高无庸浑身一震,仿佛被戳中了最深的恐惧。他想起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血腥记忆,想起永昭公主苍白脖颈上的齿痕……他重重叩首,声音哽咽:“老奴……遵旨!老奴……拼死也会护住这玉蝉!”
“等等,”小皇帝突然又叫住了高无庸,他沉思了片刻,又蘸墨写下另一封密信。装载在另一只金蝉中。
“这一封,如朕有不测,务必交给林文正”……
“陛下……”老太监复又接过金蝉,他将两蝉贴身藏好,如同守护着最后的希望,消失在暗门之后。
殷承瑞望着老太监离去的方向,久久伫立。窗外夜色深沉,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兽。他轻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皇姐,这是朕唯一能为你做的了……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安排好这一切,殷承瑞带着满腔悲愤,直冲太后寝宫。
他挥退左右,将染血的军报重重摔在凤案上,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母后!长孙将军乃国之柱石,护驾有功!您怎能...如此残害忠良?!”
太后先是一惊,随即冷下脸来,她并没有否认:“瑞儿!你懂什么!长孙烬鸿兵权在握,功高震主,今日不除,他日必成你的心腹大患!母后这是为你扫清障碍!”
“那么皇姐的事又是怎么回事?”殷承瑞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痛楚,“我已经找到了素蘅!她说的可是真的?!您是要喝她的血?还要取她胎儿的血?”
太后神色微变,随即强辩道:“永昭的血液特殊,母后自然不会伤害于她,只是效仿先帝取少许用以养生...”
“取少许?养生?”殷承瑞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这与父皇的所作所为有何区别?!母后,永昭皇姐血液特殊这一事情,朕已有所猜测……当年,朕坠马伤重,太医皆言回天乏术……当时,我依稀记得,某次喝下的药,让我浑身产生了生机……现在想来,那必是皇姐偷偷用她的血,救了我的命啊……”
他泪流满面,声音哽咽:“您如今却要喝她的血,还要害她的孩子?!您还是我记忆中那个温柔善良的母后吗?”
被儿子直指最不堪的欲望,太后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竟一时语塞。她从未见过儿子如此锋芒毕露的一面。
殷承瑞猛地踏前一步,少年天子的威仪如山岳倾压:“母后,你最好即刻将皇姐安全送回。”他眼中寒光闪烁,字字如铁,“否则,别怪朕动用龙骧卫围了这慈宁宫!”
太后瞳孔骤缩——龙骧卫是直属皇帝的禁军精锐,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竟在暗中掌控了这支力量!
“你...你竟敢...”太后的声音开始发抖,随即化作歇斯底里的尖叫,“逆子!我为你殚精竭虑!我柳家满门为你而死!你竟敢这么对母后?!”
她猛地抓起案上的九龙玉如意,面容扭曲如恶鬼:“既然你如此不孝,那便去地下见你父皇吧!”
沉重的玉如意带着风声狠狠砸下!殷承瑞根本来不及躲闪,玉如意正中他的太阳穴!少年皇帝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鲜血从额角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金砖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