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傅氏集团大厦，如同一根巨大的、散发着冷光的棱柱，刺入城市的夜空。顶层的总裁办公室，是这片光海中的孤岛，寂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
傅雨霏没有开主灯，只有办公桌上一盏蒂凡尼台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的黑暗，却更衬得整个空间的空旷与清冷。她结束了又一个长达十小时的连轴会议，终于将“清源计划”的第二阶段部署下去，对董事会内部反对派的清理也进入了关键的程序性阶段。
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但精神却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无法松弛。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点开了平板电脑上那个让她心神不宁的加密文件夹。里面是最新搜集到的，关于叶尘的影像和报道。
高清的长焦镜头，比之前论坛上模糊的照片更具冲击力。
一张照片里，叶尘坐在一个烟雾缭绕、环境嘈杂的露天烧烤摊，旁边是几个刺着纹身、举止粗鲁的汉子。他手里拿着一串烤腰子，正侧头和其中一个光头男人说着什么，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在她看来，带着一种陌生的、近乎麻木的随波逐流。
另一段短视频，是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地下台球厅的门口。叶尘穿着一件深色的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与一个穿着紧身裙、妆容浓艳的女人擦肩而过，那女人似乎认识他，停下脚步，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姿态亲昵。叶尘没有避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继续低头快步走入台球厅那昏暗的入口。
还有报道文字，用夸张的语气描述着“前神医”如何流连于低档酒吧，与身份不明的人称兄道弟，甚至疑似参与小额赌博……
傅雨霏的手指冰凉，缓缓划过屏幕上叶尘那张在混乱背景中显得格外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安然”的脸。
这不是她认识的叶尘。
她认识的叶尘，是那个在深山老林里，面对凶徒依旧从容施针，眼神清亮如晨星的医者；是那个在小公寓的厨房里，系着围裙为她熬制养生粥，眉宇间带着温柔笑意的丈夫；是那个即便被她欺骗、身份暴露后，依旧保持着骨子里的骄傲，用沉默和疏离来表达愤怒的男人。
他应该清冷，应该孤高，应该即便身处困境，也自有其风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泯然于这些市井之徒，沉浸在廉价的酒精和毫无意义的社交里，任由自己身上那层独特的光华，被这污浊的环境一点点磨损、覆盖。
一股尖锐的失望，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痛，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为什么？
她不惜动用雷霆手段，与王家正面开战，清理内部隐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风险，有一部分原因，不正是为了尽快平息风波，为他正名，为他创造一个可以不必再躲藏、不必再被污蔑的环境吗？
可他呢？他却在用这种近乎自我放逐的方式，回应着一切。
“叶尘……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微弱，“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吗？用堕落来惩罚我，还是……惩罚你自己？”
她想起慕寒归来时那愤怒而笃定的话语，说叶尘想自己解决。难道他所谓的“自己解决”，就是沉沦到社会的底层，与这些人为伍？
一股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在商场上可以纵横捭阖，可以精准地打击敌人的要害，可以冷静地处理最复杂的利益纠葛。可她看不透此刻的叶尘，猜不到他混乱行为背后隐藏的逻辑。这种失控的感觉，比面对王世坚的逼宫和董事会的发难，更让她感到恐慌和挫败。
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的欺骗和后来的无能为力，真的对他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摧毁了他某种精神支柱，才让他选择了这样一条破罐破摔的道路？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毒藤一样缠绕上她的心，越收越紧，带来窒息般的痛苦。
她闭上眼，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台灯的光线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往日里那个运筹帷幄、眼神锐利的商界女王消失了，此刻的她，只是一个被巨大的失望和担忧笼罩的普通女人。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是那个她拨打了无数次却始终无人接听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空，微微颤抖着，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
她还能说什么？
质问他为什么不自爱？还是哀求他不要这样作贱自己？
似乎都不对。他们之间，隔着一条因谎言和信任崩塌而产生的巨大鸿沟。她站在悬崖的这边，看着他似乎在另一边主动跳入泥潭，却连伸手的资格，都因为最初的错误而变得模糊不清。
一种深沉的疲惫感从骨髓里渗透出来。
她关掉平板，将那些刺目的影像隔绝在黑暗里。办公室内彻底陷入了昏暗，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将变幻的光影投射在天花板上，光怪陆离。
傅雨霏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许久许久。失望的目光，最终从屏幕上移开，投向了窗外无垠的夜色。那目光里，有不解，有心痛，有担忧，也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个消失在市井烟火中的身影，依旧无法完全割舍的牵挂。
只是这份牵挂，此刻被浓重的失望覆盖，变得沉重而酸涩。
夜，还很长。而内心的煎熬，似乎比这商业战争，更加难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