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的手指在合同第十二条上停了几秒,笔尖落下,写下一行批注。窗外风又起,纸张边缘再次翘起,他伸手按住,没抬头。
“这周三个案子都卡在证据比对环节。”他说,“劳动仲裁那个,光银行流水就看了两天。”
李薇从屏幕前抬起头,“系统里没有类似判例的推送,我们只能手动翻。”
王磊合上笔记本,“昨天我查了五份合同,有三处风险点是最后人工发现的,系统根本没标。”
赵婷站在打印机旁,手里拿着刚输出的材料,“社区那边新接了八户咨询,都是临时用工纠纷,模板得重新调。”
办公室安静下来。键盘声断了,没人再说话。
林远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攀登计划”下方画了一条横线。“我们不能再靠人力堆时间。”他转过身,“同样的问题查三次,不是敬业,是低效。”
李薇问:“你想怎么做?”
“试试科技工具。”林远说,“市场上已经有法律数据库和合同审查系统,如果我们能用好,检索、核对、归档都能提速。”
王磊皱眉,“那些系统我们之前试过,地方判例不全,合同标记乱报,反而多花时间。”
“问题不在工具。”林远说,“在怎么用。我们可以自己定标准——数据必须兼容现有档案,操作要简单,客户信息绝对不能出系统。”
赵婷点头,“我可以负责设备调试和权限管理。”
“你来统筹。”林远看向她,“王磊,你技术最熟,牵头做平台调研,两周内拿出测试方案。”
王磊没立刻答应,“万一用了新系统,出错谁负责?”
“责任还是我们担。”林远说,“工具只是帮手,最终判断在人。但我们得先迈出这一步。”
会议结束,四人回到工位。林远打开共享文档,在“攀登计划”下新建一个子目录:**技术适配记录**。
第二天上午,王磊带回三家主流法律数据库的试用账号。他逐一登录,输入关键词“非全日制用工 违约金 二审改判”,点击检索。
第一个系统返回零结果。
第二个加载缓慢,等了两分钟才跳出二十条无关案例。
第三个界面简洁,五秒内列出十二条相关判决,其中一条正是三年前本市中院的一起类似裁决。
“就是它。”王磊说。
他继续测试,发现系统能按地区、审级、法院层级筛选,还能标注“高频引用法条”和“法官倾向性意见”。他把那条中院判例导出,打印出来递给林远。
林远看完,点点头,“这个可以接入。”
下午,智能合同审查系统上线测试。李薇提供了一份正在处理的服务协议,上传至系统。
几分钟后,页面弹出三十多条标注。红色的是高风险项,黄色是提示项,绿色为合规。
李薇一条条核对。大部分黄色提示是格式问题,比如“本合同一式两份”没写具体份数,属于程序瑕疵但不影响效力。真正有用的是一条红色预警:“第五条违约金计算方式未明确基数与比例,存在争议风险。”
她翻看原合同,确实如此。条款写着“违约方需承担合理赔偿”,但没定义“合理”标准。
“这一条抓得准。”她说。
赵婷记录下结果,“其他误报呢?”
“有七八条是重复提醒,还有几条把‘甲方’‘乙方’称呼不同当成主体混乱。”王磊说,“不算严重问题,我们可以设置过滤规则。”
林远坐在电脑前,看着系统生成的报告,“以后流程定下来:系统先筛一遍,律师重点看红色和黄色,绿色直接通过。节省下来的时间,用来深挖证据链。”
第三天,团队开始正式使用数据库。王磊在处理一起跨省劳务纠纷时,需要确认外省某法院是否支持“口头协议+工资转账”作为劳动关系认定依据。
过去这种问题要打电话问同行,或者翻纸质卷宗。现在他输入条件,十秒内找到两起相似判决,其中一份判决书还附了主审法官的庭审问答记录。
“有了这个,不用再凭经验猜。”他说。
李薇也开始习惯合同系统的辅助。她把过去一周经手的五份租赁合同全部重新上传,让系统做一次回溯检测。
结果显示,有一份合同里藏着一个隐蔽陷阱:押金退还条款写着“验收合格后返还”,但“验收标准”全文未提。
“这个点我当初没注意。”她承认,“系统至少能提醒我们多问一句。”
赵婷做了个对比视频。左边画面显示,上周两人合作审五份合同,耗时十八小时,过程中发现两处遗漏;右边是启用系统后,三人协作完成八份同类合同,总工时九小时,所有风险点都被标记,复核后无差错。
视频在团队内部播放完,没人再质疑效率问题。
周五晨会,林远打开投影,展示本周成果。
“数据库帮我们找到了三个可参考判例,节省了十个小时以上的检索时间。”
“合同系统初筛了十二份文件,发现五项实质性风险,全部被人工确认。”
“客户反馈,案件进度更新更快,答复更及时。”
他说:“工具不是替代我们,而是让我们腾出手来做更重要的事——比如多看一眼证据链的断裂处,或多问一句当事人没说出口的话。”
会后,团队建立“科技应用日志”,每天记录使用情况、问题反馈和优化建议。
王磊提出,可以在系统中标记“本地司法实践偏好”,比如某些法院对电子证据的采信尺度较宽,后续案件就能提前准备补充材料。
李薇建议,把常见合同类型做成模板库,每次调用时自动匹配最新法规修订内容。
赵婷则设计了一个权限分级方案,确保实习生只能查看脱敏文件,核心案卷必须双重验证才能打开。
林远把这些都记进日志。他坐在工位上,电脑左侧开着数据库界面,右侧是待审合同的批注窗口。
屏幕上,一条搜索结果正亮着黄光。关键词是“集体协商 临时工 代表权”。
他移动鼠标,光标悬停在标题上。点击展开,页面跳出一份去年外省工会发布的指导意见。
他快速扫过内容,忽然停下。
指导意见第七条写着:“未经正式选举产生的职工代表,其签署的调解协议不具备集体约束力。”
他的手指顿住。
这和眼下正在处理的一起群体欠薪案高度相关。对方公司拿出一份所谓“员工代表签字”的和解书,试图证明全体工人已放弃追偿。
他们一直以为这是程序问题,没想到连代表资格本身都可能无效。
他立即把这条规定复制到案件备注栏,标注“关键突破口”。
抬头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十七分。
他拨通李薇电话,“把张某那案的材料再调出来,重点查当时协商会的签到表和推选记录。”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你是说,他们可能根本没走选举流程?”
“查一下就知道。”他说。
李薇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林远没动。屏幕上的黄光还在闪。他重新翻出那份指导意见,往下拉,看到附件里有一张流程图。
图上清楚标明:职工代表产生需经过“提名—公示—投票—备案”四个步骤。
而对方提供的材料里,只有签名页,没有任何过程文件。
他的呼吸慢了下来。
如果这一点成立,整个和解协议都将失去法律效力,案件可以直接重启。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代表资格合法性审查”。
然后翻开案件卷宗,找到那张模糊的签到表。名字密密麻麻,但没有勾选栏,也没有监票人签字。
他盯着看了很久。
窗外天色渐暗,办公室灯自动亮起。王磊在隔壁调试新模块,键盘声清脆。赵婷抱着一叠打印件走过,脚步轻快。
林远把签到表拍成照片,上传至系统进行文字识别,同时在数据库里搜索“代表资格 缺失 抗辩成功”案例。
页面刷新,跳出三条结果。
第一条案号显示,审理法院正是本市基层法院,判决时间就在半年前。
他点开详情,快速浏览。
原告方同样拿不出选举记录,被告主张协议无效,法院支持。
判决理由与指导意见完全一致。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这时手机震动。李薇发来消息:“签到表原始文件调到了,扫描版,你看附件。”
他点开图片,放大局部。
在表格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印着:“本次会议由资方指定人员主持,参会者现场推举代表。”
没有投票,没有公示,没有记录。
他合上电脑,拿起座机拨号。
“通知张某和其他工人,明天上午九点来所里开会。”
“另外,准备申请证据保全,冻结对方账户。”
“这个案子,”
他顿了顿。
“我们要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