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草原化作了一片死寂的黑色汪洋。
寒风如剔骨钢刀,呼啸着刮过脸颊,汗水渗出甲胄的瞬间便凝结成霜,将睫毛冻在一起。
凌岳伏在马背上,整个人像是一张拉满到极致即将崩断的弓。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累,甚至连肩膀上崩裂伤口传来的剧痛都变得麻木。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神经:
快点。再快点。
那是霍去病的命。
“噗通!”
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前蹄一软,重重栽倒在冻土上。口鼻中喷出的白沫混着血,显然是肺都跑炸了。
凌岳在马倒地的瞬间借力翻滚,动作没有一丝停滞,甚至连看都没看那匹随他奔袭千里的坐骑一眼。他一把拽过旁边亲卫的缰绳,将那名亲卫扯下马,自己翻身而上。
“跟上!掉队的不用管!”
凌岳的声音嘶哑得像吞了一把烧红的炭,带着血腥气。
阿提拉骑马跟在一侧,看着那个在月色下换马如换刀的汉人将军,这个平日里桀骜不驯的匈奴王子,此刻牙齿竟在微微打颤。
这哪里是人?
这分明是一头为了执念燃烧神魂的恶鬼,是一把不知疲倦的杀戮兵器。
“还有多远?!”凌岳吼道,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看到火光了吗?”阿提拉指着北方天际那一抹诡异的暗红,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那就是王庭!伊稚斜疯了,他在烧毁一切!”
那是毁灭的颜色。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那是上好的丝绸、百年的木料,以及皮肉被烈火炙烤的味道。
前方,巨大的火光撕裂了黑夜。曾经象征草原最高权力的金帐,此刻化作了一座冲天的火炬。无数匈奴贵族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哭喊声、惨叫声被风送入耳中。
凌岳拔出了惊蛰剑。
剑身森寒,映照出远处跳动的火苗,也映照出他眼中那一抹比火更炽热的疯狂。
他勒住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一千轻骑,此刻只剩下不到八百。战马喷着白沫,士兵们摇摇欲坠,甲胄上挂满了冰霜和血污。但当他们迎上凌岳的目光时,所有人眼中的疲惫瞬间化作了决绝的杀意。
“不需要战术,不需要阵型。”
凌岳指着那座燃烧的金帐,语气平静得可怕。
“目标只有一个——金帐。挡路者,杀无赦。”
“杀!!!”
八百骑兵爆发出的嘶吼,瞬间压过了风声。
他们没有丝毫减速,像一颗燃烧的流星,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狠狠撞进了混乱的王庭。
负责外围警戒的匈奴千长刚举起弯刀想要呵斥,一道黑影便已掠过。
寒光一闪。
千长的头颅冲天而起,脸上的惊恐还未凝固。
凌岳冲在最前面,他完全放弃了防御。面对刺来的长矛,他侧身让过要害,任由矛尖划破肋下的皮甲,手中的惊蛰剑却借着马速,将敌人的半个肩膀斜斜削下。
鲜血喷溅在他脸上,热得烫人。
“挡我者死!”
他像是一把烧红的尖刀,毫无阻滞地插进了王庭的心脏。
这一刻的凌岳,将后世所有的格斗技巧都化为了最原始、最暴戾的杀人术。快、准、狠,没有任何花哨,每一剑挥出,必带走一条性命。
他不在乎受伤,不在乎流血。他在乎的只有时间。
近了。
那个燃烧的巨大轮廓就在眼前。
其实,就在金帐十里之外,便是漫山遍野的匈奴营帐。无数刚刚集结的牧民正惊慌失措地看着王庭方向腾起的火光,战马嘶鸣,牛羊乱窜。
四十万军民,此刻却像是一头陷在泥潭里的笨重巨兽。
各部族的千长、万长们疯狂地吼叫着试图整队,但在黑夜与混乱中,庞大的人数反而成了累赘。道路被辎重堵死,传令兵被受惊的牲畜冲散。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只有千人的汉军骑兵,像一把锋利到极致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这头巨兽最柔软的腹部,直取心脏。
太快了。
快到四十万人马甚至来不及拔刀,胜负便已在金帐分出。
凌岳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跃过一道燃烧的栅栏,鬃毛被火燎卷,发出焦臭味。
金帐前,是一片修罗场。
几代单于掠夺来的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在火光下闪烁着诱人又讽刺的光芒。而在那堆财宝的顶端,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
伊稚斜。
他没穿单于的甲胄,只披着一件油腻的狼皮大氅,脸上涂满了红黑相间的油彩,像个萨满巫师,又像个疯子。他手里拿着一根燃烧的火把,火光映照着他那张扭曲而绝望的脸。
在他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黑玉盒子。
凌岳瞳孔剧烈收缩,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
那是药。
那是霍去病的命!
“汉人……”伊稚斜看见了满身血污冲进来的凌岳,他没有惊慌,反而咧开嘴,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你们来得真快啊,比我想象的还快。”伊稚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起手里的火把。
火星溅落,落在下方涂满油脂的财宝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毒蛇的信子。
“想要这个?”伊稚斜指了指那个黑玉盒子,眼神戏谑,“我知道这是什么。宇文烈那个废物肯定告诉你们了,这是最后一份‘黑玉断续膏’,是救霍去病的唯一指望。”
“放下!”
凌岳勒住马,剑尖指着他,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紧张。
周围的汉军迅速散开,将这里团团包围,弓弩上弦。但没人敢动,甚至没人敢大声呼吸。
因为伊稚斜手里的火把,距离那个涂满油脂的案几,只有不到一尺。
“别动!”伊稚斜猛地大吼,手里的火把晃了晃,“再走一步,我就把它烧了!我知道你们汉人想要什么,想救霍去病?想让他继续当你们的战神?”
凌岳死死盯着那个盒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心里全是冷汗。
“你输了,伊稚斜。”凌岳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这个疯子,“放下东西,我留你全尸,给你单于的体面。大汉优待俘虏。”
“体面?俘虏?”
伊稚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声凄厉如夜枭。
“我的王庭没了,我的主力没了,我的草原也没了……你跟我谈体面?”
笑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凌岳,眼神怨毒如蛇蝎:“是你,凌岳。是你这个魔鬼毁了一切!我杀不了你,但我能让你痛苦一辈子!”
伊稚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绝的快意:“我要让你看着霍去病死!我要让你抱着这堆灰烬后悔终生!”
“不——!!!”
凌岳看出了他眼里的死志,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就在伊稚斜手指松开的刹那,凌岳动了。
他从马背上飞扑而出,内力运转到极致,整个人像一只捕食的猎豹,爆发出了生平最快的速度。
呼!
火把落下。
轰——!!!
早已泼洒了大量油脂的财宝堆瞬间被点燃。烈焰腾空而起,化作一条咆哮的火龙,瞬间吞没了那个案几,也吞没了那个黑玉盒子。
热浪扑面而来,空气瞬间被烧得扭曲变形,眉毛和头发在高温下瞬间卷曲焦枯。
那是几百斤油脂燃起的火海!
所有人都看傻了。
然而,凌岳没有停。
他在半空中没有任何借力点,却凭借着一口真气硬生生向前一窜,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一头撞进了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里!
疯了。
这是所有人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侯爷!!!”赵破奴撕心裂肺地喊道,声音破了音。
火海中心。
凌岳感觉自己像是跳进了一个炼丹炉。皮肤瞬间传来被炙烤的剧痛,衣服瞬间起火,皮肉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但他看不见火,看不见烟。
他眼里只有那个在火焰中若隐若现的盒子。
伊稚斜没想到凌岳真的敢跳进来,他愣了一瞬,随即眼中爆发出疯狂的杀意。他拔出腰间的弯刀,对着冲过来的凌岳狠狠砍下!
“去死吧!!”
这一刀,带着单于最后的仇恨,势大力沉。
凌岳根本不躲。躲了,就拿不到盒子了。
噗!
弯刀狠狠砍在凌岳的左肩上,切开已经变形的肩甲,深深砍进肉里,卡在了锁骨上。鲜血喷涌而出,瞬间被高温蒸发成血雾。
凌岳哼都没哼一声。
他任由弯刀卡在骨头里,反手一拳,带着所有的怒火、焦急、恨意,狠狠砸在伊稚斜的脸上。
这一拳,是为了霍去病。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伊稚斜的鼻梁塌陷,面骨粉碎,整个人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倒飞出去,惨叫着摔进了火堆深处。
凌岳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伸出右手,直接抓向那个黑玉盒子。
盒子已经被烧得滚烫,通红如烙铁。
手刚碰上去,手掌的皮肉就发出了“滋滋”声,一股青烟冒起。
疼。
钻心的疼。十指连心,痛入骨髓。
但凌岳死死抓住了它,像是抓住了自己的命。他一把将盒子塞进怀里,用自己的胸膛,用自己仅剩的血肉之躯挡住周围肆虐的火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起!”
头顶传来巨响,金帐的大梁烧断了,带着熊熊烈火轰然砸下。
凌岳抱着盒子,咬碎了牙关,就地一滚,在那根巨大的木头砸下来之前,硬生生冲出了火海。
砰。
他重重摔在地上,浑身冒烟,衣服烧得破破烂烂,左肩上还插着伊稚斜的那把弯刀,右手全是恐怖的燎泡,血肉模糊。
但他怀里,那个黑玉盒子还在。
“水!快拿水来!灭火!!”赵破奴疯了一样冲过来,把水囊里的水浇在凌岳身上,手都在剧烈颤抖。
“滋啦……”
冷水浇在滚烫的伤口上,激起一片白雾。
凌岳顾不上疼,他颤抖着那双已经看不出形状的手,小心翼翼、哆哆嗦嗦地打开了那个烫手的盒子。
里面是一块黑色的膏药。
因为高温,边缘化了一点,但中间大部分还是好的,晶莹剔透,在火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一股奇异的药香扑鼻而来,瞬间压过了周围浓烈的焦臭味。
还在。
还好,它还在。
凌岳感觉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他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脸上的烧伤。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冲刷着脸上的黑灰,冲出一道道白印。
那是喜极而泣。
“去病……”
凌岳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你有救了。”
眼前一黑,世界陷入了黑暗。
即使是在昏迷中,那双满是燎泡和血污的手,依然死死攥着那个盒子,像是攥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