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寂静的青石板路,驶回城西“墨韵斋”那扇不起眼的黑漆大门。当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京城的喧嚣与窥探,卡布一直紧绷的脊背,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几分。
他走下马车,没有立刻回房,而是独自站在庭院中那棵光秃秃的老树下。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散了他身上沾染的酒气和脂粉香,也让他因高度戒备而略显疲惫的头脑,重新变得清明。
卸下了在安国公府那副沉稳从容、不卑不亢的面具,此刻的卡布,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冷静的火焰。他缓缓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长舒了一口气。今晚这场鸿门宴,看似觥筹交错,实则步步惊心,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大人,您回来了。”孙不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关切。他一直未睡,在书房等候。
卡布转过身,点了点头,与孙不二一同走进书房。格鲁姆早已在院中布置好警戒,此刻也跟了进来,沉声禀报:“大人,府外一切正常。只是……今日午后开始,附近巷口多了一些生面孔,虽扮作贩夫走卒,但眼神举止,不似常人。应是各方势力的眼线。”
卡布在书案后坐下,端起孙不二早已备好的热茶,呷了一口,温热醇厚的茶汤滑入喉咙,驱散了寒意。
“意料之中。”卡布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安国公府的宴会,就是一场亮相。我们既然去了,就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藏在暗处。被人盯上,是必然的。”
孙不二捻须点头,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大人所言极是。今日之后,京城各方势力,才算真正将我们纳入眼中。那些眼线,既是监视,也是一种变相的‘认可’。说明我们……至少在他们眼里,不再是那个可以完全忽略不计的边地小角色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老朽已初步打听到,今日宴会上那位为大人说话的靖安郡王赵元瑾,乃是先帝幼子一脉,属闲散宗室,素来不参与朝争,只醉心书画,在宗室中名声尚可。他今日之举,是单纯出于对边地的好奇,还是另有深意,尚需观察。不过,无论如何,他当时开口,确实无形中缓解了大人不少压力。”
卡布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回想着宴会上赵元瑾那平和清澈的眼神。那眼神,与席间其他人或轻蔑、或审视、或算计的目光截然不同。是伪装得太好,还是真的超然物外?
“此人,暂且留意即可,不必主动接触。”卡布做出判断,“我们根基太浅,不宜过早与任何一方走得太近,尤其是身份敏感的宗室。”
他看向孙不二和格鲁姆,总结道:“今晚之宴,我们算是勉强过关。展示了实力,顶住了压力,没有坠了气势,也未授人以柄。甚至,可能还让一些人感到了忌惮。这第一步,算是站稳了。”
孙不二深以为然:“大人明鉴。经此一宴,至少那些顶级的勋贵子弟,再想轻易折辱大人,也得先掂量掂量。我们在这京城,算是初步立住了脚跟,有了一席之地。”
然而,他的语气随即转为沉重:“但福兮祸所伏。立住脚跟的同时,也意味着我们正式踏入了这潭浑水。接下来的风波,只会更加剧烈。陛下的寿宴,才是真正的考验。届时,各方势力云集,龙蛇混杂,才是图穷匕见之时。”
卡布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寒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他望向窗外,远处,是帝都连绵不绝的璀璨灯火,如同天上星河倾泻人间,繁华得令人窒息。
那每一盏灯火下,可能都隐藏着无尽的欲望、算计与杀机。
“我知道。”卡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这只是开始。”
他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这璀璨的夜景,看到了其下汹涌的暗流。安国公府的宴会,不过是一场热身。真正的较量,在那座九重宫阙之内,在那场即将到来的万寿盛典之上。
京城这个巨大的舞台,幕布已经拉开,他们这些演员,也已然登场。接下来的戏码,是龙是虫,是乘风破浪还是折戟沉沙,就要各凭本事了。
夜,还很长。京城的博弈,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