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看见儿子如此自信,想到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
“允熥,如今一千多万两白银即将入库,这已远超江南数省的岁入,将来你还会筹更多银子。依你之见,这笔巨款,当如何管理?"
朱允熥一听就急了,我费尽心思筹的款,自然由我自由支配。
“款是儿臣以平倭债券之名筹借,将来需由皇明公司偿还。如果经过户部之手,将来还款的责任,归谁?”
面对儿子抛出的这个难题,朱标陷入了两难,照理说,这么大一笔钱,应该归户部统管。
他问道:“你的意思莫非是…你自己管?"
朱允熥答道:“那是自然。儿臣恳请父王允准,成立‘平倭银钱总司’,独立于户部之外,负责兑付本息。简单一句话就是,谁筹的款,就归谁管!”
朱标缓缓站起身:“此事牵涉国家财赋体系,还需你皇祖父圣心独断。”
次日清晨,父子俩一同去乾清宫。
朱元璋昨晚琢磨朱樉的事,一直琢磨到后半夜,心里又是气恼,又是愤恨,又是心疼,很不是滋味。
他看见朱标和朱允熥一前一后走进来,猛然发现这孩子竟然悄悄长了一截。
朱允熥挨着祖父坐下,详尽陈述了自己想管这笔钱。
朱元璋发出一声轻笑,“你小子,所图不小啊。左手抓刀把子,右手抓钱袋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从户部嘴里抢食,那帮文官能答应吗?”
朱允熥反问道:
“什么叫从户部嘴里抢食。我千辛万苦筹来了钱,凭什么交给他们管?他们能保证将这笔钱用于平倭吗?能保证还清吗?我将来要执行的,是一个异常庞大的计划,没有财权做支撑怎么行?”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术业有专攻。一千多万两银子,那可是百万大军一年的粮饷!全交给你,你能管明白吗?出了乱子谁兜底?”
朱允熥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本,
“您看,这是孙儿草拟的《平倭银钱总司管理章程略》,请皇祖过目。
朱元璋拿过那本章程,沉着脸一页一页仔细翻看了一遍,然后递给朱标。
朱标仔仔细细地审阅,不时微微颔首,“父皇,儿臣以为,框架是好的,而且颇有心意。”
朱允熥立即拍着胸脯保证:
三十三天天外天,九霄云外有神仙。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心不坚。爷爷,您别瞧不上我,我保证用心管好!
朱元璋冷哼一声:“你以为懂点章程,就真能管好这金山银海了?咱怎么知道你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
千万别小看管账,这里的弯弯绕,不比指挥十万大军容易!咱要是真把这一摊子交给你,那才是得了失心疯!”
他又转向朱标:“这平倭银钱总司,由你亲自掌管!把允熥带在身边,手把手教上两三年,等他真正摸到门道了,再说其他!”
朱标躬身应下,儿臣领旨。只是这么大一笔钱不入国库,户工二部的堂官必定有许多话要说。
朱元璋怒道:有话说又怎么样?没话说又怎么样?允熥说的有理,钱又不是户部筹的,凭什么让户部管?咱每每办点正事,户部总是叫穷,有什么脸争?
朱允熥得意地偷笑,老头子刀子嘴,豆腐心,还是向着他的。
另一边,常昇和李景隆马不停蹄地收拢各家勋贵的银子,拉往曹国公府的银车一条排成长龙,堵在门口等着清点。
那场面,壮观极了,整个南京城都为之轰动。
三日后的清晨,南京城还笼罩在薄雾中,一支庞大的车队,就已径直驶向皇城承天门。
数百辆马车覆盖着厚厚油布,车轴嘎吱嘎吱响,马嘴哈着白汽。
那阵仗,不像是在运银子,倒像是得胜还朝。
守门将领见来了这么多马车,惊愕地上前阻拦,李景隆高举太子手谕:
“奉皇太孙令,开国公常昇、曹国公李景隆,押送平倭军饷入宫,面呈陛下!速开中门!”
城门大开,车队径直驶入乾清宫前的广场。
六部堂官被召到乾清门下,即将见识这史无前例的奇观。
朱元璋笑眯眯坐在龙椅上,朱标坐在他的左下手,朱允熥侍立在侧。
李景隆朗声报出数字:“启禀陛下,皇太孙此次筹得平倭款,共计白银一千二百八十四万九千六百两,臣等己悉数解运至此,请陛下降旨查验!”
这个巨大的数字如同一声惊雷,在六部堂官中炸响。
尽管他们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当这个数字报出时,所有的预估还是被瞬间碾碎。
毕竟,二十几年来,大明朝廷赋税最高峰,也不超过三千六百万两白银。
兵部尚书茹瑺满脸的不可置信。工部尚书邹元瑞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户部尚书赵勉,脸上抽搐了一下。其余的尚书、侍郎,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这么巨大的数字,意味着一夜之间,几十家顶级勋贵,将府库献了出来!
一片嘈杂声中,朱允熥挥了挥手,"掀开!“
刹那间,晨光照射下,整个广场上,一箱箱银锭堆积如山。
李景隆将厚厚账册高高举起,朱允熥转手恭敬地呈给朱元璋。
朱元璋接过册子,随手翻看了几页,目光落在赵勉身上。
“即刻派员,现场核验。朕与皇太子、皇太孙,还有诸位臣工,就在此地看着。”
“臣,遵旨!”赵勉立刻转身,对身后随行的户部官员一连串指令。
很快,算盘、戥子、验银用具被迅速搬至广场。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乾清门外的广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国库。训练有素的吏员们分成数组,忙碌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赵勉捧着最终核验的总账,走到御前,深深一躬:
“启奏陛下,经核验,数额与账册完全相符。所有银锭,成色足,并无掺杂、灌铅之弊。”
朱元璋嘿嘿一笑:“咱记得前几日,你还跟咱叫苦,说什么十年都攒不够一千五百万。为啥咱的孙儿不费吹灰之力,就筹来了?你也是个老户部了,不该说道说道吗?”
赵勉深深一揖:“臣惭愧,皇太孙大开大合,大经大权,此等魄力,实非臣所能及。”
朱元璋畅快地大笑:“知耻近乎勇,往后给朝廷办事,脑子得活络点!”
赵勉脸色通红:“谨记陛下教诲,等皇太孙得闲了,臣要好生讨教。”
朱元璋问道:“朕问你,这笔款子,该归谁管?”
赵勉答道:"依朝廷规制,应纳入太仓,由户部统一管理。工部、兵部依预算申领,方能支用。”
朱元璋拿起册子说道:“户部是管赋税和捐输的。可这是平倭债券啊,并不在户部职权范围内。这些银子要是入了户部太仓,将来户部能按期足额偿还吗?”
赵勉不敢接还债的责任,却也不甘心财权被分走,答道:
“今日为平倭另立司衙,明日为了治河,或者赈灾,也另立司衙。国家财权岂不是四分五裂了?此举后患无穷啊,请陛下三思。”
朱元璋站起身,要你筹钱,你筹不来,要你还债,你不敢应承,却偏偏硬要管这笔钱,你觉得,这道理说得过去吗?
这说的句句都是实情,赵勉哑口无言。
朱元璋高声说道:“朕意已决,成立平倭银钱总司,由太子主理,太孙协理,李景隆、常昇从旁辅助。六部若有与平倭相关开支,可凭太子批红,向平倭总司支取。”
朱允熥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己乐开了花。
赵勉苦笑了一下,只得躬身领旨。
众人沉默地走出宫门,直到离开了承天门,赵勉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国家财赋,自此多出一门矣!”
茹瑺与他并肩而行,说道:“不用过于忧虑,有太子殿下亲自掌管,问题不大。”
工部尚书邹元瑞眼神闪烁不定,心里盘算可以申请拨款的项目。
几位侍郎跟在后面,也忍不住交头接耳。
“皇太孙手眼通天,势不可挡啊。户部这次,算是栽了个大跟头。”
“管他谁管钱,只要能按时足额给我兵部发饷、拨付军械就行。”
“这位皇太孙,简在帝心,羽翼己丰。"
“平倭债券,既非税赋,也非捐输。皇明公司,更是闻所未闻,皆于礼制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