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倭债券聚沙成塔,一千二百余万两白银入库,庞大的帝国机器,飞速运转起来了。
户部、工部、兵部三部联署,条陈如雪片般飞入文华殿。
长江沿岸的龙江、太仓两大船厂日夜赶工,新造的福船、广船如巨鲸般依次下水;
浙江、福建的卫所精兵被迅速抽调,与招募的沿海熟稔水性的健儿一同编练;
苏杭的工匠,两淮的粮草,湖广的木材……
整个帝国的资源,如百川归海,向着东南汇聚。
这一切的最终指向,便是那悬于海外的苍翠大岛——小琉球。
这一日,是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初六,钦天监选定的上上吉日,天气晴朗,暖风习习。
长江入海口,浏河港外,帆樯如云,旌旗蔽日。
三百余艘大小舰船集结于此,其中半数是为此次远征特造的坚固海船。
岸上,三万由京营及沿海卫所精锐混编的将士甲胄鲜明,杀气盈野。
更有三万从江北、皖浙招募的民夫,其中不乏精通农事、冶炼、建筑的匠户。
他们带着种子、农具与满怀的希望,将在海峡对岸的新土上扎下根基。
朱元璋携太子朱标、皇太孙朱允熥,亲临港口,为远征军送行。
没有繁琐的仪仗,只有江风猎猎,吹动祖孙三人的袍袖。
朱元璋看着这支即将远航的庞大队伍,目光最后落在蓝玉身上。
今日的蓝玉,一身特制的征倭大将军麒麟铁甲,外罩猩红披风,立于帅船船头,威猛如天神。
“蓝玉!”朱元璋声如洪钟,压过了江风与浪涛拍岸声。
“臣在!”蓝玉在船头抱拳躬身。
“咱把小琉球,还有这三万将士、三万百姓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你给咱记住,此去是守土,是开疆!岛上一切军政事宜,由你独断。但你要切记,你是皇明的大将军,不是占山为王的土匪!”
蓝玉深深低下头:“陛下天恩,臣纵肝脑涂地,亦不敢负!必为大明,为陛下,在海外扎下一根永不沉没的定海神针!”
朱元璋点了点头,看向身旁的朱允熥。
朱允熥上前一步,高声道:“舅姥爷,岛上章程,皆依前议。望您此去,不仅能立下不世武勋,更能为我大明开创一个‘海外江南’!”
蓝玉看着朱允熥,重重一抱拳:“殿下放心!有蓝玉在,小琉球必定兴旺发达!”
他又转向朱标,恭敬行礼:“太子殿下,为国珍重,努力加餐饭!”
朱标眼眶一热:“蓝大将军,孤在南京,静候佳音。”
时辰已到,礼炮轰鸣三响。
蓝玉转身,面对千帆万军,拔出腰间宝剑,直指东方旭日升起之处,声震四野:
“升帆!启航!”
令旗挥动,号角连绵。
巨大的船帆依次升起,饱吸江风。
缆绳解开,长桨入水。
庞大的船队如同苏醒的巨龙,缓缓离开泊位,顺着江流,向着浩渺无垠的东海驶去。
朱元璋、朱标、朱允熥屹立岸边,久久凝望。
直到船队化作天际线上的一排黑点,最终消失在蔚蓝的海平面之下。
江风拂面,带着咸湿的海气。朱元璋收回目光,只淡淡说了一句:“走吧。”
他转过身,率先登上御辇。
朱允熥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东方,心潮如东海般澎湃难平。
小琉球的种子已经播下,只待它破土而生。而南京城内,一场新的风雨,即将随着各位王叔的到来,悄然降临。
銮驾自长江口回转,不到午时便已入了皇城。
回到乾清宫暖阁内,朱元璋卸下朝服,廹不及待地问:
“标儿,允熥,坐!跟咱交个底,为了打发走蓝玉,前前后后,到底砸进去多少真金白银?”
朱标显然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实账册。
“父皇,此次跨海拓殖,筹备三月,各项开支皆在此处。
工部造新船百艘,修旧船八十,计三百一十七万两;
户部采买粮草、军械、农具,二百六十八万两;
兵部支应大军开拔、半年饷银,一百九十四万两;
招募壮丁安家、采买垦荒种子药材,一百五十二万两;
另有漕运、码头、驿站等杂项,五十五万两。”
朱元璋皱着眉头,口中念念有词地核算:
“三百一十七加二百六十八……六百八十五,加一百九十四是八百七十九,加一百五十二……”
朱允熥,看着祖父那副专的注模样,心中好笑。
“父皇,”朱标合上账册,“各项相加,总计九百八十六万两。平倭总司如今结余,三百九十六万两。”
“九百八十六万两?!”
“啪”地一声,朱元璋重重拍在扶手上,
“好家伙……近千万两雪花银,就这么淌水似的花出去了?咱打陈友谅、灭张士诚,一场决战也没烧过这许多!这钱,它真不经花啊!”
朱标接口说道:“跨海远征,舟船转运,耗费数倍于陆战。儿臣已严令平倭总司,层层核验,杜绝中饱私囊。”
朱元璋转向朱允熥,“这开海拓土的主意是你起的头,如今银子淌水似地花,你心里可有底?”
朱允熥胸有成竹说道:
“小琉球沃野千里,五年之内必能粮草自足。
岛上船厂建成,我师如虎添翼,巡防成本将大幅削减。
小琉球扼东海航路咽喉,关税之利将源源不绝。
孙儿敢断言,不出十年,必能连本带利,尽数收回。”
朱元璋怒目圆睁。
“驴唇不对马嘴!老子问你后续的银钱怎么赶上趟,你给老子画十年后的大饼?咱等得了十年吗?船队是派出去了,可后续的粮饷、补给、增援,哪一样不要钱?”
朱允熥狡黠地笑了笑,“五月初八,是孙儿的册立大典,诸位叔父也该到京了,爷爷您就不能化点缘吗?多的不敢想,三四百万总敲得出来吧?"
朱元璋满脸苦瓜相,低着头喃喃自语:“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他们手里,应当还有几个闲钱。可这帮混账,真肯掏出真金白银,帮咱填这个窟窿?”
朱允熥垂首不语,心说:
‘放心吧,老爷子。别人买不买债券,我不敢打包票。但四叔肯定是非买不可的。他岂是甘心偏安一隅的人?他不仅会买,还会买得比谁都多,比谁都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