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走出几步,脚步忽然慢了下来。他站在宫道中间,风吹得衣袍晃了晃,拐杖点在石板上发出轻响。
刚才那股冲劲像是被什么东西拦住了。他不是不想查账册的事,可脑子里嗡嗡的,全是这些天的画面——早朝上被人围攻,半夜翻账本,殿前对质,一群官员被拖走时脸上的惊恐。
他扶了扶歪掉的玉带,没力气再去管了。
干脆在旁边石阶上坐下。膝盖有点发软,肩上的伤也隐隐作痛,但他没去揉。抬头看天,晨光刚铺开,云一层层散着,不急不慢。
身后传来脚步声。沈知意提着食盒走过来,在他身边停下,没说话,也坐下了。
她把食盒放在腿上,掀开盖子看了一眼,粥早就凉了。
“你又要查?”她问。
林越摇头。“查不完的。今天这个丢了,明天那个没了,永远有事等着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躲着?”
“我不想躲。”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拐杖,“我就想歇会儿。谁也别来找我,让我睡个整觉,行不行?”
沈知意盯着他看了会儿。“你现在可是天机院头一号人物,女帝都让你多上朝,礼部那帮人记你的‘天音’比记圣旨还勤。多少人想往上爬,你倒好,一个劲往下滑。”
林越咧了下嘴。“红不红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是真想当大官,早去背《治国策》了。我现在就想当条咸鱼,躺着不动,没人烦我。”
他说完这句话,心里突然松了一下。好像一直压着的东西,终于放下了。
他没察觉,就在那一瞬间,系统界面在他眼前闪了一下:
【检测到高浓度情绪波动——坚定+释然】
【生成箴言:天示:坚守本心,方得始终】
这八个字无声无息地扩散出去,穿过宫墙,落入御书房。女帝正批奏折,笔尖一顿,抬起头来,像是听见了什么。
不远处议事堂里,几位大臣同时停下了争论。有人喃喃了一句:“这声音……又来了?”
没人回答。但所有人都安静了几息。
沈知意不知道这些。她只是看着林越,忽然笑了。
“你就这点志向?”
“对。”林越点头,“咸鱼怎么了?咸鱼也能活得好好的。我不想斗来斗去,也不想被人当神仙供着。我就是个想偷懒的人,还不行吗?”
“行。”她说,“别人要捧你,你拦不住。但你要真不想干,也没人能逼你。”
林越扭头看她。“你不劝我趁机拿更多好处?你不是最喜欢赚钱嘛,跟着我混,机会多的是。”
“我是喜欢钱。”沈知意把食盒盖上,“可我也知道,有些东西比钱重要。比如一个人到底想活成什么样。”
她顿了顿。“你要真想躺平,我不拉你起来。你要哪天改主意了,我也不会笑话你。”
林越怔了下,随即笑出声。“你还挺懂我。”
“不懂你,我能天天给你送饭?”她白他一眼,“你以为我是图你长得好看?”
“我长得不好看?”林越摸了摸脸,“我这叫病态美,现代叫法叫‘厌世脸’,贵得很。”
“贵?”沈知意冷笑,“你这脸扔大街上都没人捡。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了,官袍穿得跟乞丐似的,玉带歪得像被狗啃过。”
林越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不挺好吗?舒服就行。”
“你啊。”她摇摇头,“整个朝廷就你敢这么说话。”
“我不说话,天替我说。”林越耸肩,“你看,刚才我又‘说’了一次。”
沈知意一愣。“你说什么了?”
“我没说。但我心里想的,天知道了。”林越指了指脑袋,“它把我那句‘我就想当咸鱼’翻译成了天意,满朝文武都听见了。”
沈知意瞪着他。“你又胡扯。”
“不信你去打听。”林越摊手,“待会儿礼部陈大人肯定又要记一笔‘天音降示’,写进《天机录》里传给后人看。”
沈知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笑了。“你还真是……躺着也能赢。”
林越没接话。他靠在石栏上,闭上眼睛。风吹在脸上,有点凉,但很清醒。
他知道,从今往后,只要他还在朝中一天,就会有人盯着他,盼着他出招,等他表态。可他已经不想再按别人的节奏走了。
他不是救世主,也不是权谋高手。他就是一个不想加班、不想早起、不想卷的人。
够了。
沈知意站起身,拎起食盒。“走吧。”
林越睁开眼。“去哪儿?”
“回你值房。”她说,“你总不能坐在这儿让人围观。现在全宫都知道你一句话能让七个人下狱,再坐下去,怕是有太监拿着纸笔来抄‘天谕’了。”
林越叹口气,撑着拐杖慢慢站起来。腿有点麻,他晃了晃身子,扶住石栏。
两人并肩往前走。路上遇到几个小吏,远远看见他们,立刻低头让路,眼神躲闪。
走过一道拱门时,林越忽然停下。
“怎么了?”沈知意问。
他没答,而是抬头看了看天空。云散了些,阳光洒下来,照在宫瓦上,一片片亮着。
他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不用争,不用斗,也不用装。他就这样走着,哪怕走得慢,哪怕被人笑,他也愿意。
他转头对沈知意说:“以后别再让我上早朝了,行不行?”
“不行。”沈知意直接拒绝,“你是官员,不上朝像什么话。”
“那能不能让我在班上睡觉?”
“你昨天就在班上睡了,还打呼噜。”
“那是意外。”
“意外三次了。”
林越挠头。“那给我换个轻松的差事?看库房也行,守城门也行,只要不用动脑子。”
“你当差事是菜市场挑白菜?”
“我觉得差不多。”
沈知意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林越跟在后面,嘴里嘀咕:“我要是申请退休,女帝会不会批?”
“不会。”
“你怎么知道?”
“因为昨天她刚让人拟旨,要给你加俸禄。”
林越脚下一滑,差点摔了。“加多少?”
“双份。”
“她疯了吧!”林越压低声音,“我啥都没干!”
“你‘啥都没干’,可天干了。”沈知意回头看他,“在别人眼里,你每句话都是天意。你越不想干,他们越觉得你高深。”
林越一脸绝望。“这日子没法过了。”
“适应吧。”沈知意淡淡地说,“你现在不是林越,你是‘天机星君’。”
“谁起的外号?”
“礼部尚书。”
“这老头是不是闲出毛病了?”
“他说这是尊称。”
“尊称个鬼!我连星座都不信!”
沈知意没再理他,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林越拄着拐,一边走一边摇头。
他不想当什么星君,也不想当什么红人。他只想回到那种没人认识他、没人找他麻烦的日子。
可他知道,那已经不可能了。
既然躲不掉,那就只能按自己的方式活着。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得稳。
阳光落在他身上,官袍半敞,玉带歪斜,像个随时准备溜走的逃兵。
但他没走。
他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