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夏夜,潮湿闷热裹着整座都城。
工部铸造局后院,却寒得让人骨头发颤。
铸模工坊的门虚掩着,血腥味顺着门缝往外渗。
负责新型青铜加农炮铸造的老匠人王顺,倒在血泊中。
胸口插着一把工部特制錾刀,刀柄还在微微晃动。
他双眼圆睁,像是凝固了最后的惊怒与不甘。
工坊内一片狼藉,工具散落满地,铜屑混着血迹。
最触目惊心的是,即将送往北疆的青铜炮模不见了。
连同三张标注着核心参数的设计图纸,一同不翼而飞。
炮模重达三百斤,绝非一人能挪动半分。
捕快小心翼翼踏入工坊,脚步不敢过重。
地面的血迹尚未完全凝固,勾勒出拖拽的痕迹。
墙角的烛台歪倒着,烛油未干,还冒着微弱余温。
“大人,现场只找到这个。”捕快递上染血麻纸。
麻纸上是指血写就的半句话,字迹潦草破碎:“水……西……”
笔画颤抖,墨色深浅不一,是拼尽最后力气所书。
大理寺少卿戴胄蹲下身,指尖避开血迹,眉头紧锁。
四十二岁的他,断案无数,从未见过如此棘手的案子。
“作案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他盯着烛油沉声道。
“凶手对工部地形极为熟悉,绝非外来贼寇。”
工坊外的泥地上,三道车轮印清晰可见。
轮距宽大,深陷泥土,显是载重马车所留。
“至少三辆马车,才能运走三百斤的炮模。”
戴胄起身,目光扫过工坊四周的守卫岗哨。
“守卫呢?为何工坊出事,无人察觉?”
随行的工部主事脸色惨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大人,负责守卫工坊的是禁军,共五人值守。”
“方才清点,少了三人,至今不知所踪。”
戴胄眼中闪过厉色,沉声道:“立刻派人追查这三人下落。”
“另外,封锁工部所有出入口,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出。”
“再去查近三个时辰内,工部的出入登记记录。”
一道道命令下达,捕快们各司其职,动作迅速。
戴胄再次回到工坊,目光落在王顺的尸体上。
老匠人双手蜷缩,指缝间还残留着铜粉与血痂。
他从业四十余年,亲手铸造的兵器护过北疆安稳。
这次的新型青铜加农炮,更是北疆防线的关键。
“王顺经验老道,若不是猝不及防,绝不会轻易被害。”
戴胄喃喃自语,心中疑窦丛生。
凶手是如何避开老匠人的警惕?又是如何悄无声息运走炮模?
“水……西……”这两个字,究竟藏着什么线索?
是人名?地名?还是凶手的特征?
他反复琢磨,一时竟无头绪。
就在这时,一名小吏匆匆跑进来,神色慌张。
“大人,有重大线索!”小吏气喘吁吁,声音发颤。
“工部侍郎宇文恺,昨晚曾来过铸造局!”
戴胄眼神一凝:“宇文恺?他来做什么?”
“说是巡查炮模铸造进度,停留了约一炷香时间。”
小吏补充道:“据工坊的学徒说,宇文侍郎当时问得很细。”
“不仅问了炮模的重量、尺寸,还问了运输的路线和时间。”
戴胄指尖敲击着腰间的玉佩,陷入沉思。
宇文恺是前朝重臣宇文述之子,宇文述当年因叛乱获罪。
陛下念其旧功,未牵连家人,还让宇文恺担任工部侍郎。
他为何会突然关心炮模的运输细节?难道只是巧合?
“还有一事。”小吏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那三名失踪的禁军,最近行为诡异。”
“同营的士兵说,他们常与不明身份的人私下接触。”
“甚至还偷偷倒卖过工部的废铜料,换了不少银两。”
戴胄心中一动:“不明身份的人?是什么模样?”
“没人看清脸,都是夜里接头,裹得严严实实。”
“只知道说话带着些许西域口音,像是突厥人。”
突厥?戴胄的心猛地一沉。
北疆战事刚平,突厥人一直觊觎中原。
若是青铜炮模落入突厥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北疆防线将形同虚设,百姓又要遭战火之苦。
“传我命令,立刻将宇文恺请到大理寺问话。”
戴胄语气凝重:“还有那三名禁军的同营士兵,一并带来。”
“另外,派人密切监视宇文府的动静,不准任何人外出。”
半个时辰后,宇文恺身着官服,神色坦然地来到大理寺。
他年约三十,面容俊朗,举止得体,看不出丝毫慌乱。
“戴大人深夜传召,不知有何要事?”宇文恺拱手问道。
戴胄直视着他:“宇文侍郎,昨晚你去过高工部铸造局?”
“正是。”宇文恺坦然承认,“炮模事关北疆安危,我放心不下。”
“故而前去巡查一番,确认进度无误后,便回府休息了。”
“你在工坊停留了多久?都见了些什么人?”戴胄追问。
“不过一炷香时间,见了王顺老匠人,还有几名学徒。”
宇文恺从容应对:“我问了炮模的铸造情况,老匠人说一切顺利。”
“之后便离开了,府中管家和仆人都能为我作证。”
戴胄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可宇文恺神色平静,眼神坦荡,看不出丝毫说谎的迹象。
“既然如此,为何炮模会在你离开后失窃?王顺老匠人也惨遭杀害?”
戴胄的声音陡然变冷,带着无形的压力。
宇文恺脸色微变,露出震惊之色:“什么?炮模失窃?王匠人遇害?”
“这……这怎么可能?我离开时还好好的!”
他的反应恰到好处,既有惊讶,又有难以置信。
“戴大人,此事与我无关啊!”宇文恺急忙辩解。
“我绝无半分加害王匠人、盗取炮模之意!”
戴胄没有继续追问,转而传召那几名禁军同营士兵。
士兵们踏入大堂,见气氛肃穆,神色顿时变得慌张。
“大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一名士兵率先开口。
“只是最近那三人总是神神秘秘,还跟我们借钱。”
“我们问他们钱用在哪,他们也不肯说。”
另一名士兵补充道:“前几天夜里,我看到他们跟着一个黑衣人离开。”
“回来时手里揣着沉甸甸的袋子,像是银两。”
“我问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只说不该问的别问。”
“还有一次,我听到他们谈论‘码头’‘交货’之类的话。”
“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怕是和失窃案有关!”
戴胄心中一凛:“码头?长安的码头有很多,他们说的是哪个?”
“不清楚,没听清具体名字。”士兵摇了摇头。
戴胄沉思片刻,再次看向那半张染血的麻纸。
“水……西……”
水?码头离不开水。
西?长安城西有漕运码头,是最大的货物集散地。
难道线索指向的是城西漕运码头?
“难道‘水’指漕运码头,‘西’指城西?”
戴胄眼前一亮,像是抓住了关键。
“除了漕运码头,城西还有哪些与‘水’有关的地方?”
他立刻问道:“水车坊、水饮摊、还有护城河沿岸?”
“大人,城西有个最大的漕运码头,每晚都有船只往来。”
一名捕快回答道:“而且那里鱼龙混杂,容易藏匿行踪。”
“另外,西市还有几家水饮摊,常有人私下接头。”
戴胄当机立断:“立刻兵分两路!”
“一路去城西漕运码头,严查近两个时辰内停靠的船只。”
“重点排查载重马车,务必找到青铜炮模的下落。”
“另一路去西市的水饮摊,询问摊主是否见过可疑之人。”
“特别是带着西域口音、与禁军模样的人接触过的。”
“等等。”戴胄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
“传我命令,让禁军统领罗士信带五百禁军支援。”
“漕运码头地形复杂,恐有埋伏,务必小心行事。”
捕快们领命,立刻火速出发。
大理寺内,戴胄再次提审宇文恺。
“宇文侍郎,你可知王顺老匠人临死前留下了线索?”
戴胄盯着他:“‘水……西……’二字,你可有什么头绪?”
宇文恺皱起眉头,故作思索:“水?西?”
“城西与水有关的地方,倒是有漕运码头和水车坊。”
“可这与失窃案有何关联?我实在不知。”
他的表情自然,看不出丝毫异样。
戴胄心中暗忖,宇文恺要么是真的无辜,要么就是城府极深。
目前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只能暂时将他留在大理寺。
与此同时,长安城西的漕运码头。
夜色深沉,码头上的灯笼摇曳不定,光线昏暗。
三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岸边,几名黑衣人正忙着卸货。
帆布被掀开,露出里面沉甸甸的青铜炮模,泛着冷光。
为首的黑衣人身材高大,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
“动作快点!再过半个时辰,船只就要启航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西域口音。
“大哥,这东西太重了,再快也得半个时辰。”
一名手下抱怨道:“而且长安城里怕是已经动了起来,会不会有危险?”
“怕什么?”为首的黑衣人冷笑,“宇文侍郎已经帮我们打通了关节。”
“那些禁军和捕快,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
“只要把炮模送上船,交给突厥可汗,咱们就大功告成!”
“到时候,大隋的北疆防线,还不是任我们拿捏?”
手下们闻言,精神一振,加快了搬运的速度。
青铜炮模被小心翼翼地抬上船,发出沉闷的声响。
为首的黑衣人看着炮模,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正是东突厥派来的奸细,代号“水鸮”。
这次潜伏长安,就是为了盗取新型青铜炮模。
有了这炮模,突厥就能仿制出威力强大的火炮。
到时候,南下入侵中原,便如探囊取物。
“大哥,都装好了!可以启航了!”手下前来禀报。
水鸮点头,正要下令开船。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不好!有人来了!”一名手下脸色大变。
水鸮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慌什么?准备战斗!”
“让船夫立刻开船,我们来挡住他们!”
黑衣人纷纷抽出兵器,严阵以待。
马蹄声转瞬即至,罗士信带着五百禁军,如猛虎下山般冲来。
“奉大理寺戴大人之命,拿下所有贼人!”
罗士信声如洪钟,手中长枪直指水鸮。
“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禁军士兵们迅速散开,将码头团团围住,弓箭上弦,刀出鞘。
水鸮见状,心中暗道不好,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
“兄弟们,杀出去!”水鸮怒吼一声,挥刀冲向罗士信。
罗士信冷笑一声,长枪一抖,迎面刺去。
“铛”的一声巨响,刀枪相撞,火花四溅。
水鸮只觉手臂发麻,虎口震裂,心中惊骇不已。
他没想到,大隋禁军中竟有如此猛将。
双方瞬间陷入激战,刀光剑影,惨叫声此起彼伏。
禁军士兵训练有素,配合默契,黑衣人渐渐不敌。
“大哥,撑不住了!船只还没开远!”一名手下大喊。
水鸮回头望去,船只刚驶离岸边不远,还能追上。
他心中一横,虚晃一刀,转身就往船上跑。
“想跑?留下命来!”罗士信一眼看穿他的企图。
双腿发力,纵身跃起,长枪如闪电般射出。
“噗嗤”一声,长枪穿透了水鸮的肩膀,将他钉在地上。
水鸮惨叫一声,再也动弹不得。
剩余的黑衣人见首领被俘,斗志全无,纷纷弃械投降。
罗士信让人看押好俘虏,立刻带人检查船只。
青铜炮模安然无恙地躺在船舱里,三张设计图纸也完好无损。
“太好了!炮模和图纸都找到了!”士兵们欢呼起来。
罗士信松了口气,立刻让人快马加鞭回大理寺禀报。
大理寺内,戴胄得知炮模追回、贼人被俘的消息,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好!罗士信果然不负所望!”
“立刻将那为首的黑衣人带回来,我要亲自审讯!”
他转头看向仍被看管的宇文恺,眼神复杂。
虽然炮模追回,但此案疑点仍多。
三名失踪的禁军下落不明,宇文恺的嫌疑也尚未洗清。
王顺老匠人的血书“水……西……”,虽然指向了漕运码头。
但这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阴谋?
宇文恺与突厥奸细之间,到底有没有关联?
戴胄知道,这起工部失窃案,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它牵扯到突厥奸细、失踪禁军,甚至可能还有朝廷官员。
而这,仅仅是内政十案的第一案。
接下来,还有更艰巨的挑战在等着他。
夜色渐深,长安城内的灯火依旧明亮。
大理寺的审案大堂,烛火摇曳,映照着戴胄坚毅的身影。
他知道,今夜注定无眠。
他必须尽快审出真相,将所有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才能守住大隋的安稳,不负陛下的重托,不负百姓的期盼。
而那三名失踪的禁军,还有宇文恺背后的秘密。
以及王顺老匠人血书背后,可能隐藏的更深线索。
都将在接下来的审讯中,一一揭开面纱。
一场关乎朝堂安危、边疆稳固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