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敲打着葆仁堂的玻璃窗,发出细碎的声响。陈砚之正趴在柜台上,对着《金匮要略》的“痰饮篇”做笔记,林薇在旁边整理刚抓的药,鼻尖沾了点白胡椒粉,像只刚偷尝过调料的小松鼠。
“爷爷,”陈砚之忽然抬头,指着书上的句子,“您昨天说‘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那为啥有的痰饮用了温药反而更重呢?”
爷爷正坐在炉边烤橘子,闻言慢悠悠转了转手里的橘子:“那是没分清痰饮的性子。你看这痰饮,有在表在里、属寒属热的区别,就像冬天的雪,看着都是白的,有的是松松软软的粉雪,有的是结了冰的硬雪,化的法子能一样吗?”
这时,门帘被掀开,一股寒气裹着个人进来,是个穿羽绒服的年轻人,脸冻得通红,手里攥着个保温杯,一进门就咳嗽,咳得弯腰直不起身,痰盂里很快积了小半杯痰,像稀释的米汤水,还带着点泡沫。
“大夫,”年轻人喘着气说,“我这咳嗽快半个月了,一开始是清鼻涕,后来就咳这种痰,晚上躺平了咳得更厉害,嗓子里总像有东西堵着,咽不下去也咳不出来。”
林薇赶紧递过热水:“先暖暖身子,看你冻得。”
陈砚之摸了摸他的脉,又看了看舌苔:“舌淡苔白腻,脉弦滑,这是饮邪停在肺里了,叫‘支饮’。”他翻到书里的句子,“‘支饮咳烦胸中痛者,不卒死,至一百日或一岁,宜十枣汤’,不过你这没到那么重。”
爷爷剥着烤好的橘子,橘子皮的香气飘满屋子:“他这痰像米汤水,是寒饮,而且刚才说躺平了咳得厉害,说明饮邪在肺,一躺下就往上涌。这种就得用温化的药,但不能太燥,不然会伤着肺津。”
“那用啥方子呀?”林薇好奇地问。
陈砚之想了想:“《金匮要略》里说‘支饮不得息,葶苈大枣泻肺汤主之’,但他这体质偏虚,葶苈子不能用太多,三钱就够了,再加点温化的药。”他边说边抓药,“加桂枝二钱温通阳气,茯苓四钱渗湿,生姜三片温胃散寒,大枣五枚护着脾胃。”
年轻人皱眉:“我之前在别的地方拿过药,里面有麻黄,喝了之后咳得更厉害,还心慌。”
爷爷接口道:“那是用错药了。麻黄是散表寒的,他这饮邪在里,用麻黄就像用扇子去扇炉子里的灰,表面的灰飞起来了,底下的湿煤反而更闷,痰饮当然排不出去。”
陈砚之把药包好:“这药熬的时候,先煮大枣,煮到枣烂了再放其他药,小火熬二十分钟就行。喝的时候别太烫,温温的最舒服。”
年轻人刚走,又进来个阿姨,手里拎着个小罐子,打开盖子,里面是黄色的痰,还带着点血丝,闻着有点腥气。“大夫,我这痰总这样,胸口闷闷的,晚上睡觉还行,就是白天动一动就咳,脸还有点肿。”
林薇看了看,小声对陈砚之说:“这痰颜色好深,和刚才那个不一样呢。”
陈砚之诊了脉,又看了看阿姨的眼睑:“您这是痰饮夹热了,舌体胖大苔黄腻,脉滑数,而且脸肿,说明饮邪里裹着热。”他翻到书里另一段,“这种可能是‘饮热相搏’,不能光用温药,得加点清化的。”
爷爷点点头:“对,就像烧湿木头,一开始冒白烟(寒饮),烧久了就冒黑烟(夹热),这时候光添柴(温药)不行,还得通通风(清热药)。”
陈砚之抓药时说:“用葶苈子三钱,加黄芩二钱清热,桑白皮三钱泻肺火,再放茯苓和大枣,既化饮又护脾胃。”他特意叮嘱,“您这药得凉温了再喝,太热会加重里面的热邪。”
阿姨接过药包:“那我之前喝的姜茶是不是不能喝了?”
“对,”爷爷说,“姜是温的,你这有热,喝了会像给火添柴,痰更难好啦。”
林薇帮着把药柜归位,笑着说:“原来痰饮还有这么多区别,我以前以为咳嗽有痰都差不多呢。”
陈砚之点头:“《金匮要略》里把痰饮分了四种:痰饮、悬饮、溢饮、支饮,每种治法都不一样。就像雪有粉雪、冰粒、冻雨,得用不同的法子处理,不然要么化不了,要么化得太猛伤着东西。”
爷爷把烤橘子递给他们:“你们看,这橘子烤了之后,皮的燥气少了,温温的正好化痰,就像治寒饮用温药,得‘和之’,不能太燥。要是橘子烤焦了,就像温药用过了头,反而上火,这不就是‘过犹不及’的道理嘛。”
雪还在下,葆仁堂里的药香混着橘子香,陈砚之在本子上写下刚才的病例,林薇在旁边画了两种痰的样子,一淡一黄,像幅有趣的画。窗外的雪光映进来,照得屋子里亮亮的,连空气里都飘着认真学习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