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铜炉里煨着陈皮,药香混着柑橘的暖香漫开来。陈砚之正在整理昨天的药方,林薇趴在旁边的柜台上,用铅笔在药方背面画小人,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推门声惊得笔尖歪了。
进来的是个中年男人,肚子鼓得像揣了个西瓜,一手按着肚子蹲在门槛上,额头的汗珠子砸在青砖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大夫……”他喘着气说,“肚子疼了两天了,胀得像要炸开,昨天吃了片止痛药,当时好点,今天早上疼得直打滚,还吐了两次,吐的都是酸水。”
林薇赶紧搬过凳子,陈砚之已经蹲在男人旁边,手指轻轻按在他的肚子上——按上去硬邦邦的,男人“哎哟”一声疼得缩了一下,手却下意识按住陈砚之的手腕不让挪开。
“大小便咋样?”陈砚之抬头问。
“昨天到现在没拉也没尿,”男人咬着牙说,“就觉得肠子拧着疼,一阵比一阵凶。”
这时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端着杯热茶,瞅了眼男人的脸:“舌头发紫不?让我看看舌苔。”男人张嘴,舌苔又黄又厚,像抹了层芥末。爷爷咂咂嘴:“这是实邪堵着了,《金匮要略》里说‘腹满不减,减不足言,当须下之’,你这肚子硬邦邦的,疼起来没个轻,就是实症。”
陈砚之点头,转身抓药:“得用厚朴三物汤。厚朴八钱,枳实五钱,大黄三钱——这三味药得先煮厚朴和枳实,煮到药水剩一半,再下大黄,煮十分钟就行。”他边称药边解释,“厚朴和枳实能破气消胀,大黄通腑泻热,就像给堵着的管道通个口子,让邪气得出去。”
男人疼得直抽气:“我昨天自己买了点消食片,吃了跟没吃一样,还更胀了。”
林薇递过热水:“您这不是积食,是肠子堵得太厉害,消食片哪够用。我上次看《金匮》里写‘痛而闭者,厚朴三物汤主之’,说的就是您这情况吧?”
“对喽,”爷爷呷了口茶,“腹满有虚实,虚症是肚子软乎乎的,按下去不疼,还舒服点;实症就是硬邦邦的,按一下能疼得跳起来。虚症得补,实症就得泻,就像疏通下水道,堵死了就得用劲通,光擦管子外面没用。”
正说着,门又开了,进来个老太太,拄着拐杖,手捂着肚子慢慢挪进来,脸色发白:“大夫,我这肚子胀了大半年了,不咋疼,就是觉得沉甸甸的,吃点东西就胀得更厉害,大便也稀稀拉拉的,总像拉不干净。”
陈砚之扶她坐下,按了按她的肚子,软软的,老太太反而舒了口气:“哎,就是这儿胀……”
“这就是虚症了,”爷爷放下茶杯,“《金匮要略》说‘腹满时减,复如故,此为寒,当与温药’。您这胀是一阵一阵的,按下去舒服,是脾胃虚了,运化不动水谷,就像磨盘转不动,粮食堆在那儿发了霉。”
陈砚之抓药时换了个方子:“得用理中丸加减。人参三钱补元气,干姜二钱温胃,白术四钱健脾,甘草一钱调和。您这虚得久了,加茯苓三钱渗湿,陈皮二钱理气,别用猛药,得慢慢补。”
老太太皱眉:“我前阵子吃了邻居给的泻药,拉了两天,当时是舒服了,过几天更胀了。”
“那可不,”爷爷笑了,“虚症用泻药,就像给漏了的船凿洞,越泻越虚。实症是石头堵路,得用炸药炸;虚症是泥巴堵路,得用铲子慢慢铲,还得垫点土把路修结实了。”
林薇在旁边记笔记,笔尖在纸上划拉:“所以先看肚子硬不硬,疼不疼,胀得消不消,就能分虚实了?”
“差不多,”陈砚之把药包好,“实症来得急,疼得凶;虚症慢悠悠的,疼得轻。就像火,实症是烈火,得泼水浇;虚症是湿柴,得添柴烘。”
男人拿着药包要走,陈砚之叮嘱:“药熬好趁热喝,喝了可能会拉肚子,别害怕,那是邪气得出去。拉个两三次,肚子不硬了,就别喝了。”
老太太的药包上写着“温服”,陈砚之特意画了个小太阳:“这药得温乎乎喝,凉了伤脾胃。熬的时候放三颗大枣,煮到枣烂,连汤带枣一起吃。”
两人走后,林薇翻着《金匮要略》,忽然拍桌子:“我懂了!就像收拾屋子,实症是东西堆得太乱,得扔出去;虚症是柜子塌了,得先修好柜子再摆东西!”
爷爷笑得胡子翘起来:“这比方接地气。学医就怕死记方子,得琢磨里面的理,理通了,方子就活了。”
陈砚之看着窗外,雪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葆仁堂”的牌匾上。药柜里的药材在光线下泛着光泽,厚朴的辛香、干姜的温热、大黄的苦寒,混在一起,像极了这人间的百般滋味,各有各的用处,各有各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