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药碾子正转得欢,林薇踩着木凳够上层药柜的枸杞,忽然听见门口“哐当”一声——一个穿运动服的小伙子直挺挺栽在门槛上,手里的矿泉水瓶滚到陈砚之脚边,瓶身还沾着半截没吃完的冰棍。
“渴……”小伙子喘着气,喉咙里像塞了团干棉花,伸手要去够那瓶水,手指抖得厉害。陈砚之赶紧扶他坐下,指尖刚碰到他手腕,就被烫得缩了一下——脉跳得又快又急,像要蹦出皮肤。
“多久了?”陈砚之边问边掀小伙子的眼皮,眼仁红得发暗。
“快俩月了,”小伙子抢过林薇递的水,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水顺着下巴流进脖子,“一开始就是老觉得渴,一天喝两暖瓶水还不够,后来尿也多,体重掉了十几斤,昨天开始浑身没劲,刚才在楼下跑两步就晕了。”
爷爷从里屋端着棋盘出来,瞅了眼小伙子汗津津的脖子:“舌头伸出来我看看。”小伙子依言照做,舌红得像涂了胭脂,苔倒挺少,几乎看不见。
“这是‘消渴’,”陈砚之翻着《金匮要略》,指尖点在“男子消渴,小便反多,以饮一斗,小便一斗,肾气丸主之”那行,“您这是阴虚,肾水亏了,就像锅里的水烧干了,总得添水,可水刚倒进去就顺着锅底缝漏了——喝得多,尿得也多。”
小伙子急了:“那咋办?我妈让我喝凉茶,越喝越渴,晚上躺床上能起夜五六次,上班都没精神。”
“傻小子,”爷爷敲了敲他的膝盖,“你这是虚火,凉茶是凉的,越喝越伤肾气。《金匮》说这种消渴得用温药补,就像给快灭的炉子添柴,不能泼凉水。”
陈砚之已经抓好药,指着纸包里的药材说:“附子一钱,桂枝一钱,这俩是温阳的,别嫌热,肾得靠这俩点火;地黄八钱,山茱萸四钱,山药四钱,补阴的,就像往干地里浇水;茯苓三钱,泽泻三钱,丹皮三钱,这仨是帮着排水的,免得补得太腻。”他顿了顿,又加了句,“熬的时候先煮附子,煮到用筷子戳着不硬,再放其他药,不然附子有毒性。”
小伙子捏着药包嘟囔:“我同事也有消渴,他总吃消渴丸,说里面有西药,见效快。”
林薇正往药罐里加水,闻言回头:“那是治‘中消’的,他是不是总饿,刚吃完饭没多久就想吃?”见小伙子点头,她又说,“《金匮》里说‘消谷引食,大便必坚,小便即数’,那种是胃里有热,得用白虎加人参汤,跟您这不一样。”
正说着,门帘又晃了晃,进来个老太太,手里挎着布包,掀开就露出一叠化验单:“大夫帮我看看,我这血糖忽高忽低的,吃甜的就犯晕,手脚还发麻,晚上睡觉脚底板像踩了针毡。”
陈砚之接过单子,瞥见“尿糖阳性”几个字,又按了按老太太的手腕——脉沉得像石头,摸半天才能感觉到微弱的搏动。“您这舌头我瞅瞅。”老太太张嘴,舌淡得几乎没血色,苔白乎乎的一层。
“这也是消渴,不过是阳虚型的,”陈砚之从药柜里抓出另一种药,“您看您手脚麻,是气血走不动了,就像冻住的河,水流不动。得用黄芪桂枝五物汤加味:黄芪五钱补气,桂枝二钱通阳,白芍三钱养血,生姜三钱温通,大枣四枚补脾胃,再加当归三钱活血,地龙二钱通络,让气血能流到手脚尖。”
爷爷蹲在旁边剥橘子,橘子皮扔在炭火盆里,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这消渴啊,就像田地里的庄稼,有的是天太旱(阴虚),得浇水;有的是地太凉(阳虚),得晒太阳。光浇水不晒,苗要烂;光晒不浇水,苗要枯。”
老太太叹口气:“前阵子听人说吃苦瓜能降糖,我顿顿炒苦瓜,吃得胃里冒凉气,现在见了苦瓜就犯怵。”
“那哪行,”林薇端来热水,“您这阳虚的,得吃点温乎的,像南瓜、山药,煮着吃最好。不像刚才那小伙子,能吃点梨和藕,滋阴的。”
陈砚之把两包药分别包好,在老太太的药包上写“温服,早晚各一次”,又对小伙子说:“您那药得‘酒下’,就是用温酒送服,帮着药劲儿走得快些。对了——”他指了指小伙子手里的冰棍,“这玩意儿别吃了,冰的伤肾气,越吃越渴。”
小伙子挠挠头,把没吃完的冰棍扔进垃圾桶。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药柜上,把“金匮要略”四个字照得发亮。林薇数着柜台上的药材,忽然笑出声:“原来治病跟做饭似的,不光要选对料,还得看火候,阴虚的得小火慢炖,阳虚的得大火烧开?”
爷爷把橘子瓣塞进她手里:“算你蒙对了。医书里的方子就像菜谱,得看食客的体质下调料,哪能生搬硬套。”
陈砚之收拾着药方,指尖划过“消渴”篇的字句,忽然觉得这泛黄的纸页里藏着的,不只是治病的法子,更有把日子过明白的道理——就像这药,寒的热的,补的泻的,总得配得恰到好处,才能让日子活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