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刚开门,就撞进个裹着军大衣的汉子,脸憋得紫红,一手按着肚子蹲在门槛上,疼得直哼哼。“陈大夫……救命……肚子疼得像有刀在搅……”
陈砚之赶紧扶他到诊凳上,林薇已经端来热水。汉子猛灌两口,额头上滚下大颗汗珠:“从后半夜开始疼,一开始是隐隐的,后来越来越凶,现在整个小肚子都拧着疼,还想拉肚子又拉不出……”
“放个屁能好受点不?”陈砚之蹲下身,按了按他的小腹,汉子疼得“嗷”一声,额头抵着膝盖直哆嗦:“放不出……就觉得胀得慌,像塞了团棉花。”
林薇在旁边记着:“腹满痛,拒按,无矢气,汗出肢冷。”
里屋的爷爷听见动静,拿着《金匮要略》走出来,翻到“腹满寒疝宿食病脉证治”篇:“看看这条——‘胁下偏痛,发热,其脉紧弦,此寒也,以温药下之,宜大黄附子汤’。你摸摸他脉,是不是又紧又硬?”
陈砚之搭上脉,指尖下果然像按在绷紧的弦上,他抬头对汉子说:“张嘴我看看舌苔。”汉子费劲地张开嘴,舌面白腻得像蒙了层霜。“这是寒邪裹着积滞堵在肠子里,得用温药通一通。”
“通?可他疼得直不起腰,还能用泻药?”林薇有点急,手里的笔在纸上顿了顿。
爷爷指着书说:“这叫‘温下’,寒邪结在里面,光用热药化不开,得加点泻药把积滞推出去,但泻药大多性寒,所以得配着附子、细辛这些热药,又温又通。”
陈砚之点头,转身抓药:“大黄三钱,得用酒泡过的,减点寒性;附子二钱,先煎半小时,去去毒性;细辛一钱。这三味药煮出来,喝下去能把寒积往下赶。”他一边称药一边叮嘱,“您回去先煎附子,得看着锅,别熬干了,水开后再煎半小时,再加大黄、细辛,煮十五分钟就行。喝的时候别太烫,温温的正好。”
汉子捂着肚子龇牙:“喝了就能好?我这疼得快扛不住了……”
“放心,这方子是治寒疝的专方,寒邪一散,积滞一通,疼就能轻大半。”爷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喝完药可能会拉几次,那是好事,把脏东西排出去就舒坦了。”
正说着,门口又进来个穿风衣的女人,捂着肚子慢慢挪进来,脸色苍白:“陈大夫,我这肚子疼跟他不一样,是隐隐的坠痛,腰也酸,尤其是来例假前更厉害,暖水袋捂着能好点,手脚总冰凉。”
林薇扶她坐下,陈砚之刚要搭脉,爷爷忽然说:“先问她经血啥样。”
“经血颜色暗,还有小血块。”女人轻声说,眼圈有点红,“疼得厉害时直冒冷汗,得请假躺一天。”
陈砚之摸了脉,又看了舌苔:“脉沉迟,舌淡苔白,这是血虚寒凝,跟刚才那位的寒实不同。”他转向爷爷,“用当归生姜羊肉汤?”
“对喽,”爷爷翻到另一页,“‘寒疝腹中痛,及胁痛里急者,当归生姜羊肉汤主之’。她这是血虚加寒,得补着通。当归三钱,生姜五钱,羊肉得用带骨的,炖烂了喝汤吃肉,不用加别的料,就放点盐。”
女人有点犹豫:“羊肉会上火吧?我平时一吃就长痘。”
“你这是虚火,”林薇笑着说,“跟实火不一样,当归配羊肉是温补,把气血补起来,寒邪散了,火自然就下去了。上次我表姐就是这样,喝了三回,来例假就不疼了。”
“那我这药跟他的能一起喝不?”女人指了指旁边的汉子。
陈砚之摇头:“他那是急症,得快通;您这得慢慢补,今天先抓药回去炖羊肉,等他那药见效了,您再开始喝。”他写好方子递给两人,又对汉子说,“您这药熬好赶紧喝,喝完可能会有点恶心,忍忍就过去了,排完便后要是还疼,随时来复诊。”
汉子刚走,女人又问:“我这汤里能加点萝卜不?去去膻味。”
爷爷摆手:“可别加,萝卜破气,会把当归和羊肉的补劲儿冲掉。嫌膻味的话,炖的时候扔两个山楂干,既能去味又能助消化。”
林薇在旁边记笔记,笔尖划过纸页沙沙响:“寒疝分虚实,实的用大黄附子汤温下,虚的用当归生姜羊肉汤温补。”她抬头问,“那要是又有虚又有实呢?”
“那就寒热并用,攻补兼施,”陈砚之拿过爷爷手里的书,“比如乌头桂枝汤,既有乌头温阳散寒,又有桂枝汤调和营卫,治那种寒疝兼表证的就合适。”
爷爷看着窗外:“《金匮》里说‘病有急缓,治有先后’,刚才那汉子是急症,就得先通再补;这位女士是慢病,就得慢慢调。你们记着,看病跟熬汤一样,急火慢火得看食材,不能一刀切。”
林薇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那刚才那位大哥要是喝完药拉得太厉害咋办?”
“问得好,”陈砚之赞许地看她一眼,“所以方子后面得加句嘱咐,要是腹泻超过三次,就减半量,再不行就停,说明寒积已经通了,不能再攻了。”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摊开的医书上,把“腹满寒疝”四个字照得发亮。林薇看着药方上的字迹,忽然觉得那些药材不再是枯燥的名字,而是能听懂病症说话的朋友——大黄附子像快刀,专斩急寒;当归羊肉像暖炉,慢煨虚寒,各有各的性情,各有各的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