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葆仁堂的药圃里冒出点新绿,陈砚之正给枸杞剪枝,就见个穿夹克的中年男人扶着墙进来,后腰上贴满了膏药,一走一瘸,每挪一步都龇牙咧嘴。
“陈大夫,我这腰快断了,”男人往诊凳上坐时,疼得倒吸凉气,手在腰眼上使劲按,“白天还好,夜里躺下去就别想翻身,早上起来腰硬得像块板,得在床边晃半天才能直起来。”
林薇递过热水,瞥见他裤腰勒出的红痕:“是不是总觉得累,搬点东西就喘?我看您脸色也不太好,发灰。”
男人接过水杯,手颤得厉害:“可不是嘛,上周抬个纸箱,没留神闪了下,从那以后就没好受过。去医院拍了片,说腰椎间盘有点突出,让我躺硬板床,躺了十天,越躺越僵。”
陈砚之让他趴下,指尖在他后腰按了按,男人“哎哟”一声弹起来:“就是这儿!像有根筋扯着,连带着腿都麻。”
爷爷端着紫砂壶从里屋出来,往男人腰上瞅了瞅:“舌头伸出来看看。”男人张嘴,舌淡得几乎没血色,边缘还有圈齿痕。爷爷又摸了摸他的脉,慢悠悠道:“脉沉细,虚得很。《金匮要略》里说‘虚劳腰痛,少腹拘急,小便不利者,八味肾气丸主之’,你这就是虚劳,肾气亏了,腰杆自然撑不住。”
“虚劳?”男人愣了愣,“我还以为是闪了腰呢,贴了七八种膏药,火辣辣的,当时舒服点,过会儿更疼。”
陈砚之翻开医书,指着“肾着之病,其人身体重,腰中冷,如坐水中,形如水状,反不渴,小便自利,饮食如故,病属下焦,身劳汗出,衣里冷湿,久久得之,腰以下冷痛,腹重如带五千钱,甘姜苓术汤主之”那页:“您这既有肾气亏,又有点肾着——腰里像揣了块冰,就是寒湿黏在肾上了。得先化湿,再补肾。”
他转身抓药,戥子打得“哒哒”响:“干姜二钱,温化寒湿,您这腰冷,干姜能把寒气往外赶;茯苓四钱,利水渗湿,把腰里的湿气从小便排出去;白术三钱,健脾燥湿,脾好了,湿气就不容易往肾上跑;甘草一钱,调和药性。这是甘姜苓术汤,先喝三付,把寒湿化了。”
林薇在旁边补充:“熬药时加三片生姜,五枚大枣,温着点脾胃。喝完药可能会尿多点,别害怕,那是湿气排出去了。”
男人捏着药包有点急:“那补肾的药啥时候吃?我这腰实在熬不住。”
“别急,”爷爷呷了口茶,“寒湿没去就补肾,等于给湿衣服盖棉被,越补越重。先把腰里的冰化了,再填柴火——等您腰不那么冷了,再用八味肾气丸,熟地、山茱萸、山药补阴,附子、桂枝补阳,阴阳双补,腰杆才能硬起来。”
陈砚之补充道:“平时别久坐,坐半小时就起来活动活动,伸伸腰。晚上睡觉前用热水袋焐腰,焐到腰眼发烫,能帮着药力往肾里走。别穿低腰裤,春天风邪盛,露着后腰最容易招寒湿。”
正说着,门帘又被掀开,一个穿运动服的小伙子扶着腰进来,一脸痛苦:“大夫,我这腰痛跟他不一样,是酸痛,弯腰洗脸都费劲,还总觉得腿软,晚上睡觉出虚汗,枕头都湿透了。”
陈砚之看他舌红少苔,脉细数:“您这是阴虚腰痛,《金匮》里说‘虚劳虚烦不得眠,酸枣仁汤主之’,您这虚劳偏于阴虚,得滋阴补肾。”
他抓过枸杞五钱,熟地四钱,山茱萸三钱:“这仨是补肝肾阴的‘铁三角’,再加杜仲三钱,续断三钱,这俩是治腰痛的专药,能强筋健骨。您这出虚汗,加知母三钱,黄柏二钱,清退虚热。”
小伙子皱眉:“我这能运动不?我报了健身班,练了两天更疼了。”
“别练了,”林薇赶紧摆手,“您这阴虚,就像庄稼缺水,越暴晒越蔫。先歇着,等腰不疼了,再慢慢散步、打太极,别做负重训练,不然把肾亏得更厉害。”
男人拿着药包要走,忽然想起什么:“我这能贴膏药不?家里还有好几盒呢。”
“别贴了,”爷爷摇头,“您那膏药里有麝香,太燥,您这虚劳本就伤阴,用了更耗津液。等用了甘姜苓术汤,腰不冷了,我给您配点温性的膏药,当归、川芎、杜仲熬的,没那么烈。”
看着两人的背影,林薇翻着医书笑:“原来腰痛也分这么多型,寒湿的、阴虚的、阴阳两虚的,治法差太远了。”
“《金匮》的妙处就在这儿,”陈砚之修剪着枸杞枝,“同是腰痛,看寒热、辨虚实,就像给锁配钥匙,钥匙对了,一拧就开;错了,再使劲也没用。”
爷爷往药圃里撒了把肥:“人这腰啊,就像门轴,得常上油、常保养,寒湿是锈,虚损是轴磨细了,都得对症修,不然门迟早得塌。”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药圃里,新冒的枸杞芽泛着嫩红,林薇看着药方上的字迹,忽然觉得这治腰痛的药,跟种庄稼的理是一样的——先除寒去湿,再施肥浇水,急不得,躁不得,得顺着性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