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药碾子正碾着苍术,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林薇刚把晒好的金银花收进瓷罐,就见个穿校服的男生捂着小腹冲进来,额头上全是冷汗,校服裤的腰带松了半截,显然疼得没力气系。
“陈大夫!我肚子疼得厉害……”男生刚站稳就弯下腰,手死死按在右下腹,“从早上开始疼,一开始是肚脐周围,现在全跑到右边了,像有把锥子在扎。”
陈砚之放下手里的《金匮要略》,快步走过去扶他坐下:“别乱动,我看看。”他指尖轻轻按在男生右下腹的麦氏点,刚一用力,男生就疼得“嗷”一声,猛地吸了口凉气。
“松开手试试。”陈砚之收回手,男生刚要喘口气,又疼得蜷起腿——这是典型的反跳痛。
林薇赶紧倒了杯温水:“先喝点水,慢点咽。”
男生喝了两口,脸色还是白得像纸:“校医说可能是阑尾炎,让我赶紧去医院开刀,可我怕疼……陈大夫,您能不能先给我开点药?”
里屋的爷爷听见动静,拄着拐杖走出来,看了看男生的舌苔:“舌淡红,苔薄黄,再摸摸脉。”他三指搭在男生腕上,片刻后说:“脉数而有力,是有实热。《金匮要略》里说‘肠痈者,少腹肿痞,按之即痛如淋,小便自调,时时发热,自汗出,复恶寒。其脉迟紧者,脓未成,可下之,当有血。脉洪数者,脓已成,不可下也’,你这脉数但没到洪数,是脓还没成,能先试试中药。”
陈砚之点头附和:“爷爷说得对,您这是肠痈初起,湿热瘀在肠子里了。《金匮》里有个大黄牡丹汤,专门治这个。”他转身抓药,戥子打得清脆:“大黄三钱,得用生的,泻热通腑;牡丹皮三钱,凉血活血;桃仁三钱,化瘀;冬瓜仁五钱,清热排脓;芒硝二钱,得冲服,软坚散结,帮着大黄把瘀热往下赶。”
男生皱起眉:“这些药是不是特别苦?我怕喝不下去。”
“苦是苦点,但能救命啊。”林薇在旁边包药,“这药得快煎,大黄后下——其他药先煮十五分钟,再放大黄,煮五分钟就行,倒出药汁,把芒硝冲进去搅匀,温温的喝下去。喝完可能会拉肚子,那是好事,把肠子里的瘀热排出去,疼就能轻了。”
爷爷在旁边补充:“喝完药躺床上歇歇,别乱跑。要是拉完肚子还疼得厉害,或者开始发烧,别犹豫,立马去医院,该开刀就得开,中药不是万能的。”
男生刚要起身,门口又进来个中年女人,扶着腰慢慢挪进来:“大夫,我这肚子右边也疼,但没他那么厉害,是隐隐的疼,白带还多,黄黄的,有股味儿。”
陈砚之让她坐下,按了按她的右下腹,女人疼得皱眉,但没男生那么剧烈。“您这疼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时好时坏,”女人叹口气,“去查了b超,说可能是附件炎,开了消炎药,吃着管用,停了就犯。”
陈砚之看她舌苔黄腻,脉滑数:“您这是湿热瘀阻,但位置偏下,是妇科的事儿,跟他的肠痈不一样。”他翻到《金匮》“妇人杂病脉证并治”篇,“‘妇人腹中诸疾痛,当归芍药散主之’,但您这有热,得加清热的。”
他抓药时换了方子:“当归三钱,白芍五钱,川芎二钱,这仨是活血的;茯苓三钱,白术三钱,泽泻三钱,利湿的——这是当归芍药散的底子。再加金银花三钱,蒲公英五钱,清热解毒,对付妇科的湿热正好。”
女人接过药包:“这药得熬多久?跟他的一样吗?”
“不一样,”陈砚之解释,“您这药得小火慢熬,半小时就行,不用后下,也不用冲服,分早晚两次喝,温服。平时别吃辣的、甜的,多喝白开水,注意卫生,别太累着。”
男生和女人一起走时,雨又开始下了。男生撑着伞回头问:“陈大夫,我这药喝几付能好?”
“先喝一付,”陈砚之叮嘱,“要是喝完不疼了,再喝一付巩固巩固。记住,有啥不对劲赶紧去医院,别硬扛。”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雨里,林薇翻着《金匮》笑:“原来右边肚子疼也分好几种,一个是肠痈,一个是附件炎,用药差这么多。”
“《金匮》里说‘病皆有根本’,”爷爷往炉子里添了块炭,“肠痈的根在肠,附件炎的根在子宫附件,虽然都在右下腹,但病位不同,治法就不同。就像同是果树生病,苹果树和桃树的治法能一样吗?”
陈砚之点头:“而且肠痈来势凶,得用猛药快攻;附件炎是慢性病,得慢慢调,活血利湿加清热,一步一步来。”他拿起男生的方子,“这大黄牡丹汤是‘急则治标’,当归芍药散加清热解毒药是‘缓则治本’,《金匮》的‘权变’之道,全在这儿了。”
林薇把两个方子贴在墙上,左边写“肠痈初起:大黄牡丹汤”,右边写“附件炎:当归芍药散加味”,旁边画了个小肠子和小子宫的简笔画。“这样下次再碰到类似的,就不会弄混了。”
爷爷看着她的笔记,捋着胡子笑:“学医就得这样,多记多比,把书里的理儿和病人的症对上,时间长了,自然就明白了。”
雨越下越大,敲得玻璃噼啪响。陈砚之望着窗外,忽然想起刚才男生疼得发白的脸,忍不住在心里默念:希望药能起作用,别让他遭开刀的罪。林薇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说:“会好的,大黄牡丹汤治肠痈初起,效果可好了。”
葆仁堂里,药香混着雨声,把《金匮要略》的纸页润得软软的。那些泛黄的字里,藏着的何止是药方,更是医者的仁心——能用药解决的,就尽量不让病人挨刀子;该用猛药的时候,也绝不犹豫。这大概就是爷爷常说的“医道,既要有霹雳手段,也要有菩萨心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