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打在葆仁堂的窗棂上,爷爷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手里摩挲着那本线装的《金匮要略》,目光扫过站在对面的陈砚之和林薇。陈砚之手里拿着刚整理好的病例,林薇则捧着个笔记本,眼神里满是期待。
“昨天那两个病例,你们俩再说说,辨证上还有啥疏漏?”爷爷呷了口热茶,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沉稳。
陈砚之往前站了半步,先拿起肠痈的病例:“男生右下腹剧痛,有反跳痛,伴发热、自汗,脉数有力,舌淡红苔薄黄,这是典型的肠痈初起,湿热瘀结在肠腑。按《金匮》‘肠痈者,大黄牡丹汤主之’,用大黄、牡丹皮、桃仁、冬瓜仁、芒硝,泻热破瘀、散结消肿,没什么问题。”
林薇补充道:“我觉得他疼得那么厉害,是不是可以加两钱红藤?红藤治肠痈不是挺有名的吗?”
爷爷点点头:“加得好。《金匮》的方子是基础,随证加减才是本事。红藤能清热解毒、活血通络,对付肠痈确实对症,这是后世医家的经验,得记着。”
陈砚之翻到附件炎的病例:“那个阿姨的情况,右下腹隐痛,白带黄稠有味,舌苔黄腻,脉滑数,是湿热瘀阻胞宫。用当归芍药散打底,当归、白芍、川芎养血活血,茯苓、白术、泽泻利湿,加金银花、蒲公英清热解毒,符合‘妇人腹中诸疾痛’的治法。”
“那要是她同时还有腰酸呢?”爷爷追问。
林薇抢着答:“加桑寄生和杜仲!我妈说腰疼加这俩准没错。”
“算你蒙对了。”爷爷笑了笑,“妇人病多牵连肝肾,腰酸说明肾虚,桑寄生补肝肾、强筋骨,杜仲也是同理,这是‘治病求本’,不光要清湿热,还得固根本。”
陈砚之忽然想起什么:“爷爷,昨天那个肠痈的男生,要是他疼得更厉害,开始发高烧,脉变得洪数,是不是就不能用大黄牡丹汤了?”
“问得好。”爷爷翻开《金匮》,指着其中一段,“你看这里写的‘脉洪数者,脓已成,不可下也’。脓已成就得改方子,用薏苡附子败酱散,薏苡仁排脓,附子温通,败酱草解毒,这时候再用大黄泻下就晚了,搞不好会肠穿孔。”
林薇瞪大了眼睛:“这么危险?那怎么判断脓成没成啊?”
“看症状,”爷爷耐心解释,“脓未成,疼得集中,按下去硬邦邦的;脓成了,疼的范围变大,按下去软软的,还可能摸到包块。脉也不一样,脓未成是数而有力,脓成了是洪数无力。”
陈砚之点头:“我明白了,这就是‘同病异治’,同一个肠痈,不同阶段治法完全不同。”
“不光同病异治,还有异病同治。”爷爷放下书,“就像昨天那个男生的肠痈和阿姨的附件炎,看似不一样,其实都有湿热瘀阻的底子,都能用清热解毒、活血利湿的思路,只是用药各有侧重。”
林薇托着下巴:“那《金匮》里说的‘阳病治阴,阴病治阳’,跟这个有关系吗?”
“关系大了。”爷爷指着窗外的雨,“比如阳虚的人得寒病,就是阴病,得用阳药治,像附子、干姜;阴虚的人得热病,就是阳病,得用阴药治,像生地、麦冬。昨天那个肠痈男生,一开始是实热,用大黄牡丹汤是‘阳病治阳’,要是拖到脓成,正气虚了,就得加黄芪这类补气药,这就带了点‘阴病治阳’的意思。”
陈砚之忽然想起那个有附件炎的阿姨:“要是她吃了药,白带变少了,但还是肚子疼,脉变细了,是不是血虚了?”
“那就得调方子。”爷爷说,“把金银花、蒲公英减点量,加阿胶和艾叶,阿胶补血,艾叶温经,这就是‘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金匮》的精髓就在这十二个字里。”
林薇赶紧在笔记本上记下来,字迹歪歪扭扭却很认真:“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
这时候,门被推开,昨天那个肠痈的男生捂着肚子走进来,脸色好了不少:“陈大夫,我喝了药拉了两次,肚子不那么疼了,就是有点虚。”
陈砚之上前把脉:“脉没那么数了,舌苔也淡了点,恢复得不错。”他转头对爷爷说,“看来大黄牡丹汤起效了。”
爷爷让男生坐下:“再给你调调方子,把芒硝减一半,加三钱黄芪,补补气,免得拉得太虚。”
男生连忙点头:“谢谢爷爷!我今天感觉好多了,真不用去医院开刀了?”
“观察两天,要是不疼了,体温也正常,就不用。”爷爷叮嘱,“但得忌口,辛辣、油腻、生冷都不能碰,喝点小米粥养养胃。”
林薇端来一杯温水:“给,刚晾好的,你现在得多喝水。”
男生接过水杯,又想起什么:“对了,我妈也有点不舒服,她说一到下雨天,膝盖就又酸又胀,蹲都蹲不下,这也是湿热吗?”
陈砚之看向爷爷,爷爷示意他说说看。
陈砚之想了想:“如果是下雨天加重,可能是寒湿,不是湿热。寒湿痹阻关节,《金匮》里说‘病历节不可屈伸,疼痛,乌头汤主之’,乌头汤能温经散寒、除湿止痛。”
“那和肠痈的湿热怎么区分啊?”林薇追问。
“看舌苔,”陈砚之学着爷爷的样子,“寒湿的话,舌苔是白腻的,脉沉迟;湿热是黄腻,脉数。而且寒湿疼得没那么急,是隐隐的胀疼,遇热会舒服点。”
爷爷满意地点头:“说得不错。不过乌头有毒,得炮制过才能用,还得和蜜同煮,减毒性,这些细节不能忘。”
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照进堂屋,落在《金匮要略》的书页上,那些泛黄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陈砚之看着爷爷耐心讲解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些流传千年的医理,就像这雨后天晴的阳光,总能在迷茫时照亮方向。林薇则捧着笔记本,小声念着刚记下的方子,嘴角挂着甜甜的笑。
葆仁堂里,药香混着茶香,还有祖孙三人讨论医理的声音,构成了一幅再温馨不过的画面。或许,这就是《金匮》的魅力——不只是冰冷的方子,更是一代代医者口耳相传的经验,是藏在时光里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