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
我不再试探，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观察。林薇——或者说，这个披着林薇皮囊的存在——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她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言行举止都像是在模仿我记忆中的妻子。
（她在学习如何更像林薇。）
第三天晚上，我被浴室持续的水声惊醒。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身侧的位置空着，林薇不在床上。
我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只有浴室的水声，规律得令人不安。
我起身走向浴室，磨砂玻璃门后透出微弱的光。门没有关紧，留着一道缝隙。透过缝隙，我看见林薇背对着门，站在洗手台前。
她正在对着镜子化妆。
但那不是普通的化妆。她用那支正红色口红，在镜面上缓慢而仔细地描画着。不是写字，而是在画一张脸——一张扭曲、怪异的笑脸。鲜红的嘴唇一直咧到耳根，眼睛是两个巨大的空洞。
更恐怖的是，当她移动时，我看见镜子里的倒影并没有同步。镜中的缓缓转过头，对着门缝外的我，眨了眨眼。
我猛地后退，撞到了走廊的墙壁。浴室里的水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林薇从浴室探出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做噩梦了吗？
她的脸上干干净净，镜子也光洁如新。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我的幻觉。
（不是幻觉。绝不可能是幻觉。）
第四天早晨，我决定去找酒店前台。我需要一个解释，或者至少，一个确认。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前台小姐露出职业化的微笑。
我深吸一口气：我觉得我的房间可能有问题。
您指的是...
我的妻子...我斟酌着用词，她最近有些奇怪。我想知道，这个房间之前是否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前台小姐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笑容更加灿烂：先生，您说笑了。我们的蜜月套房一直很受欢迎，从未收到过任何投诉。
她的眼神飘向我的身后，忽然说道：林小姐，早上好。
我猛地回头。林薇就站在我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她挽住我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亲爱的，你怎么自己下来了？她的声音甜得发腻，我找了你好久。
前台小姐看着我们，眼神复杂：二位真是恩爱呢。
回到房间，林薇立刻松开了我的手。她的表情冷了下来：你不该去问那些问题。
为什么？我终于忍不住质问，你到底是谁？我的林薇在哪里？
她歪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动作——她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敲击自己的太阳穴，就像在敲一扇门。
她就在这里。她说，一直都在。
那天下午，我独自去了酒店的书吧，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理清思绪。在书架的角落里，我发现了一本被遗弃的日记本。牛皮封面已经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
第一页写着：蜜月日记 - 林见深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这是我们的名字。
但翻到第二页，内容却让我如坠冰窟：
第三天。他还是发现了。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没想到这么快。镜子测试失败了，他写在镜面上的字，我看得清清楚楚，却只能假装看不见。我必须小心，不能让他知道我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林薇了。
我一页页翻下去，背脊阵阵发凉。
第五天。他提起第一次约会的事，我差点露馅。幸好我提前查过资料，知道他们看的是《泰坦尼克号》。但我还是说错了，他们去的那个电影院早在五年前就拆了...
第七天。他在我手心写了个字。我很想告诉他，无处可逃。我们都被困在这里，在不同的维度里，寻找着彼此。
最后一页的日期，赫然是一个月前。
最后一天。时间到了。我要离开了，另一个会来接替我。希望下一个我，能做得更好。
日记从这里中断。
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这不是我第一次读这本日记，也不是林薇第一次被替换。我们被困在了一个循环里，在不同的时间线上，重复着这场永远无法圆满的蜜月。
回到房间时，林薇正在收拾行李。她哼着歌，心情很好的样子。
明天就要回家了。她笑着说，真舍不得这里。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明白了。每一次循环结束时，记忆都会被重置。她不会记得这些天发生的事，不会记得那些测试，不会记得那本日记。而我也一样——在某个时刻，我的记忆也会被清洗，然后重新开始这场无尽的蜜月。
我轻声说，我们玩最后一个游戏吧。
她转过身，眼睛亮晶晶的：什么游戏？
我们同时在手机里输入最想对对方说的话，然后交换看。
她欣然同意。我们背对背，在手机上打字。我缓慢而郑重地输入着，仿佛每个字都有千钧之重。
三、二、一...
我们同时转身，举起手机。
她的屏幕上写着：我爱你，无论你在哪个维度。
我的屏幕上写着：对不起，我没能认出你。
我们看着彼此的手机屏幕，久久无言。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但她的嘴角却在微笑。
你终于明白了。她说，我们都在寻找彼此，只是不在同一个时间里。
那天晚上，当我们最后一次拥抱时，我感受到了她的体温——微弱，但真实存在。
下一个循环见。她在我的耳边轻声说。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我睁开眼睛，感觉头脑异常清醒。林薇站在梳妆镜前，手里攥着那支正红色口红，眉头微蹙。
我昨晚明明在这里写了新婚快乐她转头看我，眼神困惑，怎么不见了？
我搂住她的肩，看向光洁如新的镜面。
是不是记错了？我微笑着说，可能是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