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看着他。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能看透他死寂表面下的巨浪。
老人没有催促，只是将桌上那杯凉透的茶水，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今天下午三点，军部的特快输送舰会在这里等你们。”
穆老站起身。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操场上那些年轻的面孔，身形显得更加佝偻。
“韩清，江城……对你来说，是个坎。”
“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把这个任务交给别人。”
“武神城，还没到需要一个孩子去背负血债的地步。”
韩清没有抬头。
他只是将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折成一个小方块。
然后，他将方块塞进上衣最贴近心脏的口袋。
他终于开口。
“穆叔，有些债，只能自己去讨。”
“有些人，也只能自己去杀。”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点波澜。
但这间充满书香的办公室，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
下午两点半，苍穹学院停机坪。
一艘通体漆黑的军用输送舰，悬停在半空。
舰身侧面，印着武神城军部特有的炎龙徽记。
阚山、剑无尘、洛风、秦阳、苏晓月……
所有被韩清从四号裂隙救回来的天才学员，全员到齐。
他们穿着最新式的作战服，背着武器，脸上的狂热消失了，换上一种凝重的肃杀。
他们知道，这次不是演习，不是试炼。
是战争。
是他们老大韩清，带他们去执行任务。
每个人都想证明自己的价值。
安若瑜站在人群最前面，没有带武器，只是安静地看着远处走来的那个身影。
今天的韩清，穿了一身最简单的黑色作战服，没有任何装饰。
那张脸，此刻平静得让人心慌。
安若瑜能感觉到，韩清身上的气息变了。
不再是那种拒人千里的懒散，而是一种让人骨头发冷的空洞。
他看人的眼神里没有焦点，像在看一团空气。
安若瑜心口发闷，很难受。
“韩清……”
她迎上去，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清脚步没停，从她身边走过。
他走向队伍末尾，一个抱着双臂，满脸不爽的女人。
阿紫。
她今天也换了身紧身黑色作战服，勾勒出火爆的身材。
两把泛着幽光的短刃交叉在背后，浑身都是“别惹我”的杀气。
看到韩清径直走向自己，她不自然地别过头。
“你看我干什么？要去送死就快点，别在这里碍眼。”
韩清在她面前站定。
“你留下。”
三个字，很轻。
阿紫猛地转回头，漂亮的眼睛里全是火。
“你说什么？”
“我说，你留下。”韩清重复一遍，无视她的怒气，“你的任务，比我们更重要。”
“放屁！”阿紫声音高了八度，“我比他们加起来都能打！你让我留下，看孩子吗？”
她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韩清没动，反而向前一步。
两人距离极近，他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幽兰香气。
他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对，就是看孩子。”
“一个是院长姐姐。”
“另一个，是那只熊猫。”
“她醒来前，需要绝对的安全。那只熊猫……需要有人看着，别让它把学院拆了。”
韩清的话，让阿紫所有的火气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眼前这张脸，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为什么是我？”她艰难地问。
“因为这里，只有你，我信得过。”
韩清说。
“你是封侯境，他们不是。那只熊猫不好伺候，谢星眠必须万无一失。这个任务的资格，只有你有。懂了？”
阿紫浑身的尖刺和防备，好像一下就软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句狠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韩清不再看她，直起身，转身面向所有人。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阚山的大剑，剑无尘的古鞘，洛风的长弓。
“目的地，江城荒野区。”
“任务，清剿‘血色黄昏’的一处秘密据点。”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再说最后一遍规矩。”
“上了战场，你们的脑子就收进储物戒指里，我的话就是你们唯一的脑子。”
“我让你们冲，前面就算是你爹在洗澡，你也得给我撞过去。”
“我让你们滚，就算是你妈在后面喊你吃饭，你也得立刻消失。”
“谁让我多说一个字，我就亲自送他下去陪他全家。”
“听懂的点点头，听不懂的现在滚。”
“做不到的，现在退出。”
“战场上，但凡有半点迟疑，不光你会死，你身边所有人，都会因你而死。”
“我不会救任何一个不听话的蠢货。”
“我只会……亲手清理掉队伍里的隐患。”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冰渣子。
停机坪上一片死寂。
所有学员都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冲上头顶。
眼前的韩清，和他们印象里那个毒舌但总会救人的老大，完全是两个人。
现在的他，更像一个屠夫。
没人退出。
阚山第一个上前，把巨剑重重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老大，俺这条命是你救的，你让俺往东，俺绝不往西！”
剑无尘手按剑柄，点头。
“我的剑，听从您的指令。”
“听老大的！”
“干他娘的！”
队伍里响起一片低吼。
韩清没再多说，转身走向输送舰的舱门。
安若瑜快步跟上，和他并肩。
“韩清，”她的声音很轻，“你的伤……真的好了吗？”
她能感觉到，韩清的生命气息虽然庞大，却死气沉沉。
“好了。”
韩清的回答，很短。
“可是……”
韩清打断她，停下脚步，第一次认真看她。
“安若瑜，你现在只有一个作用。”
“就是在我们快死的时候，别让我们死得那么快，好让我们能多杀几个敌人。”
“至于我的心情？你猜对了又怎么样，能让敌人掉块肉吗？”
“你的价值，是让我们活得更久，杀更多的敌人。明白吗？”
这番话，很残忍。
安若瑜身体轻轻一抖，她看着韩清那张没有波动的脸，忽然懂了。
他不是在针对她。
他是在逼她。
逼她在这片血腥的战场上，活下去。
她用力点头，眼眶发红。
“我……明白了。”
韩清不再看她，继续向前走。
踏上登舰悬梯前，他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阿紫。
阿紫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
他冲她，动了动嘴型。
无声的两个字。
等我。
阿紫的心脏猛地一跳，急忙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韩清收回目光，走进漆黑的机舱。
其他人跟着进去。
厚重的合金舱门缓缓关闭。
机舱内只剩下应急的暗红色灯光，照得每个人的脸都有些变形。
韩清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闭上眼。
输送舰引擎轰鸣，舰身轻微震动，然后猛地向上拉升。
失重感传来。
韩清靠在冰冷的舱壁上，一动不动。
那个被他折起来的纸方块，正躺在他胸口的口袋里，贴着他的皮肤。
冰凉的，没有温度。
江城。
这两个字，现在只代表着一座冰冷的坟墓。
他要回去了。
回去，亲手，为那座坟墓，添上一些新的祭品。
输送舰猛然加速，刺破云层。
阴影里，韩清的嘴角咧开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江城。
他回来了。
回来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