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的余晖透过桐油纸,在东宫暖棚里投下斑驳光影。云舒窈轻抚棉叶,指尖传来新芽的柔韧触感。萧靖初站在她身后,看着霞光在她发间流转。
“这些法子真能帮到百姓吗?”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期盼。
“一定能。”萧靖初肯定道,为她拢了拢披风,“今日那些农户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他们信你,也信这些法子。”
两人并肩走出暖棚。深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动暖棚边的枯草。云舒窈回望了一眼棚内那片试验田——那里不仅育着耐寒稻种,还有验证中的蒜水治虫法。
“明日我想去庄子,试那老农说的草木灰法子。”她道。
“我陪你去。”萧靖初握紧她的手,“不过今日先好生歇息。你连日操劳,脸色都差了。”
云舒窈摸摸脸颊,笑了:“有吗?我倒觉得精神得很。做这些事,心里踏实。”
次日清晨,京郊庄子。
庄头老赵早早在路口候着,见太子车驾到来,连忙迎上。云舒窈今日换了身靛青布裙,头发简单绾起,看着与庄户家的媳妇无异。
“娘娘,按您吩咐,留了五亩菜地作试验。”老赵引着众人往田里去,“这边种的是白菜、萝卜,都遭了虫。”
云舒窈蹲身查看菜叶。果然,不少叶片被啃出孔洞,叶背附着细小蚜虫。她让人取来草木灰,现场演示调制方法:“细筛过灰,一斤灰兑十斤水,搅匀静置,取清液喷洒。”
农司吏员在一旁记录:“娘娘,这浓度可妥?”
“先试这浓度。”云舒窈道,“若无效,再增灰量;若灼叶,则减量。农事最忌一概而论,需因地、因时、因苗调整。”
她亲自执瓢,示范喷洒要领:“叶背要喷透,蚜虫多聚于此。喷时从上风头开始,避免药液吹回身上。”
几位从附近村庄赶来的老农围拢观看,不时低声交流。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农看了半晌,开口道:“娘娘,咱们还用过一个土法子——烟叶水。干烟叶熬煮取汁,兑水喷洒,治蚜虫也有效。”
云舒窈眼睛一亮:“老伯可愿现场演示?”
老农也不推辞,取来自家带的干烟叶,现场熬煮起来。辛辣的气味在田间弥漫,云舒窈仔细记下每个步骤:烟叶剪碎、清水浸泡、文火慢熬、滤渣取汁。
“一斤干烟叶熬五斤水,兑十倍清水使用。”老农边操作边说,“这汁子辣,虫怕,人也得小心,莫溅眼里。”
云舒窈让农司吏员详细记录,又问:“老伯可知道,这烟叶水对哪些虫有效?哪些无效?”
“蚜虫、菜青虫都怕这个。”老农笃定道,“但钻心虫、地老虎这些藏得深的,就不大管用。治虫如治病,得对症下药。”
这话让云舒窈深思。她忽然意识到,编写农事教材不仅要教方法,更要教思路——教会农户观察、辨识、对症施治的能力。
她转向众人:“今日我们验证三种方法:蒜水、草木灰水、烟叶水。请诸位分成三组,各负责一法,记录效果。五日后,我们再来查看比较。”
庄户和农司吏员迅速分组。云舒窈则请那几位老农到田边凉棚下,细问起更多经验。
一位瘦削的老农说起辨虫秘诀:“看虫粪颜色,黑的是一种,绿的是另一种。看叶片被啃的痕迹,平切口是一种虫,锯齿口又是一种……”
云舒窈让画师当场勾勒简图。老农说,画师画,不时停下来确认:“对对,就是这样!那虫就长这样!”
另一位老农贡献了雨季防病心得:“雨后初晴,赶紧撒层薄灰,防烂根。若已见病株,立即拔除,周围撒石灰。”
这些朴实却精妙的经验,被一一记录在册。云舒窈发现,许多法子背后都蕴含着深刻的观察与智慧——那是千百年与土地打交道积累的结晶。
午间,众人在庄子里简单用饭。云舒窈特意与老农们同坐,听他们聊起农事艰辛与乐趣。
“种地就是看天吃饭。”那位花白胡子老农叹道,“但也不是全看天。会看云识天气,会看土辨肥瘦,会看苗知病虫——这些本事,都能让收成多几分把握。”
云舒窈点头:“所以社学要教这些。让娃娃们从小懂得,种地不是蛮干,是门学问。”
午后,她又在庄子学堂看了社学孩童上课。二十多个孩子坐在简陋课堂里,跟着夫子念《农家常用三百字》。当念到“稻”字时,夫子特意展开一幅稻穗图讲解。
云舒窈静静站在窗外听着。课后,她走进课堂,孩子们怯生生地行礼。
“方才学的字,可都认得了?”她温声问。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鼓起勇气:“娘娘,我认得‘稻’字。我爹说,明年咱家也种这耐寒稻种。”
云舒窈心中一动:“你爹怎么知道这稻种?”
“社学发的册子上有图。”男孩眼睛亮晶晶的,“我爹不识字,但我识。我念给他听,他还让我画给他看呢!”
这话让云舒窈眼眶微热。她忽然真切地感受到,那些教材、那些图画,真的在发挥作用——通过识字的孩童,知识正流向不识字的父辈。
离开庄子前,云舒窈将这三日整理的《农事防虫三法》初稿交给社学夫子:“烦请夫子教给孩子们,并让孩子们回家试用。若有调整改进,记下来,下次我来收。”
回程的马车上,云舒窈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萧靖初轻声道:“今日累了吧?”
“累,但值得。”她睁开眼,眸中有光,“靖初,你听见那孩子的话了吗?他识了字,就能把新法子传给父亲。这就是薪火相传。”
萧靖初握紧她的手:“是你点燃了这火种。”
暮色中,马车驶回东宫。云舒窈直接去了书房,将今日所得整理成册。她特意在册子扉页题下一行小字:“农事之智在田间,农人之经验当珍视。”
萧靖初批完奏章过来时,见她正对着一幅未完成的图画凝思——画上是一位老农在田间俯身查看苗情,旁边配着他说的话。
“这是……”
“我想在教材里加‘老农说农’的插页。”云舒窈道,“每期请一位老农,画他的像,记他的话。让学童知道,智慧不仅在书里,更在田间地头的人身上。”
萧靖初仔细看画:“这想法好。画得传神,话也朴实。这样的教材,才有温度。”
更鼓声从远处传来。萧靖初吹熄书房的灯,两人并肩走出。路过暖棚时,云舒窈驻足片刻——棚内,那些试验中的新苗正在夜色里悄然生长。
就像那些正在田间萌发的智慧,终将在更广阔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而这个深秋,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