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拽着向民的胳膊往外走，指尖都掐进了对方的肉里，低声警告：“别耷拉着脸，让人看出破绽，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向民吸了吸鼻子，强压下心里的慌，抬手揉了揉脸，努力挤出个正常的表情。刚拐过巷口，就见德叔拄着拐杖在等他们，旁边还站着两个同村的汉子。“你俩咋磨磨蹭蹭的？”德叔皱着眉问，“里头真没人？”
“真没人！”向阳赶紧应声，快步走上前，“德叔您放心，我俩连墙根都敲了，空的！”他故意往德叔受伤的腿上瞟，“您这腿得赶紧包一下，血都渗出来了。”
“不碍事。”德叔摆了摆手，拐杖一点地面，“走，去西街废窑，那地方更偏，说不定藏在那儿。”几人跟在德叔身后，脚步声渐渐远了。向民回头望了眼那间破屋，后背又冒出一层冷汗——刚才那短短几句话，比干一天农活还累。
破屋里，向福贵贴在门缝上，直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才松了口气。向猴三凑过来，声音发颤：“福贵叔，你说……向阳他俩会不会卖了咱们？”
向福贵眼神一沉，摸出怀里的星辉石，石头凉得像块冰，攥在手里却隐隐发烫。“不好说。”他往墙角一靠，“这俩小子胆小，现在不敢声张，可等村里搜得紧了，保不准就把咱们供出去换平安。”
“那咋办？”向猴三急了，“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吧？”
“等天黑。”向福贵咬着牙说，“天黑了往市里跑，那儿人多眼杂，村里的人找不到咱们。在这之前，谁也不准出去，就缩在这儿！”两人不敢放松，一人盯着前门，一人守着后窗，耳朵竖得像雷达，连屋外风吹草动的声音都不放过。
日头渐渐爬高，晒得破屋屋顶的茅草都发蔫，屋里却透着股阴凉。早上吃的红薯顶饿，两人倒也不觉得饿，只是口干舌燥，却连口水都不敢出去找——生怕一出门就撞上搜捕的人。
村里这边，向奶奶端着个粗瓷碗，碗里是熬得稠稠的肉粥，上面还飘着几块炖烂的腊肉，另一只手提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干净的换洗衣裳，脚步匆匆往神树旁的破屋赶。
推开门，牧尘还躺在床上，眼睫轻轻垂着，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先前烧得通红的模样已褪尽。向奶奶放下碗，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温的，终于彻底松了口气。她没察觉，少年眼睫颤了颤，人虽没醒，意识却坠入一片朦胧的梦境。
梦里是神树的模样，枝繁叶茂的树冠遮天蔽日，树皮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他就站在树下，手里攥着星辉石，石头暖融融的，不像平时那般邪凉。突然，石头发出一道微光，树影里走出个模糊的身影，看不清脸，只听见温和的声音：“石头是你的灵，灵在人安，灵失人伤……”
话音刚落，手里的石头突然被抢走，他急着去追，却被无形的力量困住，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抱着石头远去，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尘娃？尘娃你咋了？”向奶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牧尘猛地皱紧眉，喉间溢出一声低哼，眼睫扑闪着，却没睁开眼——刚才的梦太真实，胸口的闷疼还残留在意识里。
向奶奶坐在床边，轻轻抚开孙子额前汗湿的头发，这才发现他后背都沁出了薄汗。
布包打开，拿出件干净的粗布褂子，她动作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给牧尘换衣服，生怕惊扰了他。
孩子睡得沉，换衣服时只是皱了皱眉，又陷入沉睡，嘴里含糊地念着：“石头……我的石头……”
向奶奶心里一揪，叹了口气，把肉粥端到鼻尖闻了闻，还热乎着——她特意用厚棉布把碗裹了两层。
她坐在床边守着，嘴里喃喃念叨：“尘娃啊，石头丢不了，村里正到处找呢。你快醒醒，喝点粥补补身子，身子好了，才能把石头拿回来。”
守了约莫半个时辰，牧尘呼吸越来越平稳，却始终没醒。向奶奶把粥碗盖好，又掖了掖他的被角，“奶奶先回去，晚点再给你端热的来。”说完，拿起换下来的脏衣服，轻轻带上门离开。
刚走到自家院子门口，就听见隔壁传来低低的哭声，是赵婶子。
向奶奶叹了口气，这几天村里出事，赵婶子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儿子向建军虽说捡回一条命，却一直昏昏沉沉的。
她转身回屋，从灶上的陶罐里盛了满满一碗腊肉萝卜，这是早上特意给牧尘炖的，现在看来，先给建军补补也好。
“赵婶子，开门。”向奶奶敲了敲隔壁的木门。
门很快开了，赵婶子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一见是向奶奶，嘴角扯了扯，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向婶子，你咋来了？”
“给建军端碗肉来。”向奶奶走进屋，就见向建军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得像枯叶子，嘴唇干裂起了皮。她把碗放在床头的小桌上，“我炖了点腊肉萝卜，软烂得很，让建军趁热吃点，补补力气。”
话音刚落，就听见床上的向建军低低地喊了声：“娘……”
“哎！建军醒了！”赵婶子喜极而泣，扑到床边，粗糙的手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娃，你感觉咋样？饿不饿？向婶子给你端了肉来。”
向建军眨了眨眼，眼神还有些发蒙，好半天才聚焦，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像磨沙子：“不饿……娘，村里……没事吧？德华哥和强子他们……”
赵婶子的脸瞬间白了，握着儿子的手猛地一紧，眼泪又涌了上来。她别过脸，用袖子擦了擦眼，语气飘得像根草：“没事，都好着呢……卫东也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她刻意绕开向德华和向强，连提都不敢提——那天的惨状，她实在没勇气说给刚醒的儿子听，生怕他再受刺激。
向建军“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眼神慢慢暗了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往日里那股子爱跑爱闹的活力全没了。他盯着床顶的破茅草，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话，只有眼角悄悄滑下一滴泪，渗进了枕套里。
向奶奶看在眼里，心里酸得慌，悄悄拉了拉赵婶子的胳膊，示意她到门口说话。“孩子刚醒，别刺激他。”她压低声音，“往后再慢慢说，先让他好好养身子。”
赵婶子点了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却不敢哭出声。
向奶奶拍了拍赵婶子的肩膀：“没事，都会好的。你先顾着建军，我回去了，有事喊我一声。”
走出赵家，日头正毒，晒得地面发烫，风刮过都带着股焦糊味。
向奶奶抬头望了望，心里却凉飕飕的 —— 县城那边没动静，尘娃还没醒，建军刚睁眼又蔫了，这石头惹的祸，到底啥时候是个头啊？
屋里，赵婶子端着那碗腊肉萝卜，勺子在碗里搅来搅去，油星子飘在上面，可她半点胃口都没有。
“娃，趁热吃点吧？这肉炖得烂，不用嚼。” 她把碗递到向建军床边，声音轻得像怕惊着啥。
向建军慢慢转过头，眼神还有些散，却没接碗，哑着嗓子又问：“娘，德华哥和强子…… 真没事？”
赵婶子手猛地一抖，汤汁洒在床沿上，油渍立刻渗进粗布床单里。
她赶紧别过脸，用袖子蹭了蹭眼角，嘴硬道：“能有啥事儿？就是去邻村他姨家躲两天，等村里安生了就回来。”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心虚 —— 向德华和向强的尸首，还是村长半夜让人拖去后山埋的，连块碑都不敢立，哪来的 “躲邻村”？
向建军没说话，就那么盯着床顶的破茅草，枯瘦的手指慢慢蜷起来，无意识地抠着床沿。
那床沿是老木头做的，早就糟了，被他这么一抠，木屑 “簌簌” 往下掉。
他抠得慢，却一下下没停，指尖很快磨得发白，连指缝里嵌了木刺都没察觉。
赵婶子看着，心像被针扎似的疼。
她知道，儿子这是听出破绽了。
建军打小就心细，谁骗没骗他，他心里门儿清。可现在他身子虚得连说话都费劲，连追问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这么憋着，用抠床沿的劲儿，藏着心里的慌。
过了好一会儿，向建军才停下动作，眼皮慢慢耷拉下来，声音轻得像叹气：“娘，我累，想再睡会儿。”
“哎，睡，娘守着你。” 赵婶子赶紧放下碗，帮他掖了掖被角。
刚碰到儿子的手，就见他眼角滑下一滴泪，顺着颧骨往下淌，滴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印子。
赵婶子再也忍不住，背过身去，捂着嘴不敢哭出声，肩膀却抖得厉害。
屋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屋里静得能听见向建军的呼吸声。
赵婶子坐在床边，手里攥着儿子抠下来的木屑，那点碎木头渣子硌得手心疼 —— 这场灾祸，到底还要熬多久，才能让孩子们好好喘口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