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梦归降魔誓
本章提要:
三人依约于深夜前往西翼走廊,触发隐藏通道。通道内,千面人显露真容,揭示降魔抓只认“博宇转世”(我)。众人发现妙手空遗留的手镐,得知其为唤醒降魔抓,以半数魂魄为代价自幻境脱困。通道尽头密室中,刻有古老诅咒文字,供奉着传说中的降魔抓。千面人道出拿起降魔抓需心怀对严芯的复仇执念,最终她毅然承受诅咒,握住降魔抓,决心前往祭坛了结一切。
正文:
夜色深沉,将整座巍峨古堡彻底吞没,不留一丝缝隙。子时将至,万籁俱寂,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西翼,唯有阴冷的风不知疲倦地穿过残破窗棂的缝隙,发出持续不断的呜咽,如同鬼魅在耳畔低语徘徊。小白狐、我与千面人三人如约而至,身影在昏黄摇曳的火把光下被拉扯得颀长而扭曲,如同三道不安的幽魂。
西翼走廊在白昼下已显破败,此刻更添了十分的阴森诡谲。墙壁上斑驳褪色的壁纸大片大片地剥落卷曲,露出内里青灰色、布满岁月痕迹的冰冷砖石。不少地方还残留着大块暗红发黑的污渍印记,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不知是年代久远的血迹干涸凝固,还是别的什么不祥之物留下的痕迹。空气里,除了古堡本身固有的、如同死亡气息般的浓重霉味,还悄然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腥气,如同铁锈混合着腐败植物根茎的怪味,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就是这里?”我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喉头发紧,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那个冰凉沉重的铜环。铜环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嗒”声,在这片死寂的走廊里,却如同擂鼓般格外清晰。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堵墙壁上——那里果然如预料般,缺了一块面砖,露出的墙洞深不见底,黑黢黢地张着口,像一只冰冷、充满恶意的眼睛,在暗处无声地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千面人一言不发,果断上前一步。她动作迅捷地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卷泛黄的旧物——正是她母亲临终前留下的降魔抓图谱。她借着小白狐手中火把跳动的光芒,仔细对照着图谱上的标记。随即,她伸出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精准地按在墙洞周围几块看似平平无奇的砖石上,指尖发力,以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沉闷的“笃笃”声在空旷中响起。“图谱的最后一页,”她头也不抬地解释道,声音冷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画的并非符文,而是开启这隐秘通道的机关图解。”话音未落,她的指尖已然猛地按在一块刻有极其微小、却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的砖石上。
“轰隆——!”
一声低沉而巨大的机关运转声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走廊中骤然爆发,沉闷的轰鸣仿佛来自地底深处,震得脚下冰冷的石板都微微发颤,灰尘簌簌落下。三人反应极快,瞬间警觉地齐齐后退一步,同时握紧了手中赖以自保的武器——我手中紧握着那柄从厨房顺来的、刀身寒光闪烁的剔骨尖刀;小白狐则双手紧握着一根沉甸甸的粗木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千面人指间寒芒一闪,依旧是那柄贴身携带、锋利无比的短刀。
只见那堵缺了面砖的墙壁,连同周围几块特定的砖石,竟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开始诡异地缓缓蠕动、错位。砖石之间原本紧密的缝隙里,丝丝缕缕阴冷的白色雾气悄然渗出,墙壁的轮廓在雾气中变得越来越模糊、扭曲,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荡漾起一圈圈无形的涟漪。紧接着,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锈蚀金属剧烈摩擦的刺耳声响,整面墙开始向内凹陷、变形、重组!最终,在一阵剧烈的震动和弥漫的烟尘中,一扇高达丈许、宽约六尺、厚重无比的青铜巨门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取代了原先的墙壁。
这扇青铜门庞大得令人窒息,通体布满了繁复狰狞的饕餮纹和古老神秘的云雷纹,散发出一种洪荒般的沉重威压。门环是两个栩栩如生、面目狰狞的兽首,獠牙外露,双目空洞无神,此刻竟幽幽地渗出方才他们闻到的那种铁锈混合着血腥的腥气,气味更加浓烈刺鼻。大门并未完全闭合,而是裂开了一道约莫尺许宽的缝隙,内部一片深邃的黑暗,那缝隙如同一个无声的邀请,又像是一张正待择人而噬的恐怖巨口,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与危险。
“这……这就是隐藏通道?”小白狐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紧绷,火把摇曳的光芒映照在她年轻的脸上,清晰可见细密的汗珠正从额角渗出。
千面人深吸一口混杂着铁锈与尘埃的空气,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锋,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是。”她不再有丝毫犹豫,瘦削却异常坚定的身影率先朝着那青铜巨门的缝隙迈步走去,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跟紧我,一步都不能落下。无论你们听到什么诡异声响,无论眼角余光瞥见什么可怖景象,记住,绝对不要回头!”
我用力地、安抚性地拍了拍小白狐微微颤抖的肩膀,示意她镇定,随后迅速迈步跟上了千面人的背影。小白狐用力咽了口唾沫,喉咙滚动了一下,双手更紧地握住那根作为唯一光源和武器的火把,深吸一口气,毅然承担起殿后的职责。
穿过那冰冷青铜门缝隙的瞬间,一股更为浓郁、几乎令人窒息的腥气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瞬间灌满了口鼻,其中还混杂着浓烈的尘土味和一种仿佛来自千年古墓的、深入骨髓的腐朽气息。门后的通道内漆黑一片,绝对的黑暗吞噬了所有光线,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他们手中三支火把顽强地燃烧着,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如同黑暗海洋中随时可能熄灭的三叶孤舟。脚下的地面异常崎岖,凹凸不平的碎石遍布,每一步踩下去都会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在这死寂的通道里被无限放大。
“这通道……比我们预想的要长得多。”我压低声音说道,他走在三人中间的位置,左手下意识地半护在小白狐身侧,右手则紧握着剔骨刀,警惕地不断环顾着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全身肌肉紧绷。
千面人没有回应,只是脚下步伐明显加快,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感觉却像过了半个世纪),她毫无预兆地骤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来。刹那间,她手中火把的光芒不再被背影遮挡,毫无保留地照亮了她的整张脸庞——那张一直以来或易容变幻、或被阴影巧妙遮掩的脸,此刻毫无保留、毫无遮掩地完全呈现在小白狐和我震惊的目光之下。
那是一张极为清秀、甚至带着几分未脱稚气的脸庞。圆润的脸颊线条柔和,小巧的鼻梁挺直,嘴唇是自然的粉嫩色泽。然而,最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是她眉心正中央那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痣。在跳跃不定的火把光芒映照下,那点朱砂痣宛如一颗凝固的血珠,散发着妖异而神圣的光泽。这与她平日里展现出的那种冷冽如冰、肃杀决绝的气质形成了天壤之别。此刻卸下所有伪装的她,更像一个误入险境、眼神清澈却带着几分茫然的邻家小妹。
小白狐和我都彻底愣住了,仿佛被无形的钉在了原地,一时竟忘了言语。
“这……这就是你的本来面目?”小白狐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心中的震撼如同惊涛骇浪。她从未想过,那个神秘莫测、仿佛背负着无尽秘密的千面人,卸下所有伪装后,竟是这样一副纯净得近乎脆弱的样子。
千面人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眉心的朱砂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潭,有怀念,有痛楚,也有一丝释然。“嗯,”她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我娘临终前告诉我,这颗痣……是她用自己心头精血点上的‘封印’。它能暂时隐匿我本身的气息,让那些戴着人皮面具、如同附骨之疽的追杀者无法轻易锁定我的位置。”她顿了顿,目光缓缓转向我脚踝处那个在黑暗中微微反射着火光的铜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脚踝上的铜环——那枚冰冷的铜环此刻正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明显的热度,透过布料灼烫着皮肤,比之前任何一次感应都要强烈百倍。
“我从小就梦见它,”千面人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仍能听出的颤抖,“每晚……无休无止。在梦里,总有一把巨大无朋、仿佛能撕裂苍穹的钩爪,从古老斑驳的壁画里伸出来,轻而易举地……撕开那些追杀我的、戴着各色人皮面具的人……鲜血淋漓……我娘告诉我,那并非噩梦,而是‘降魔抓’在呼唤……是严芯亲手埋在这座古堡最深处的镇魂之器。”
“若它真是如此强大的镇魂器,为何千百年来从未现世?”小白狐紧蹙着眉头,语气充满疑惑与凝重。她在那些残破的古籍和家族代代相传的秘闻手稿中,见过无数关于神兵利器的记载,唯独关于降魔抓的描述却极为模糊,只言片语间无不指向它的强大绝伦与难以捉摸的诡异特性。
千面人缓慢而沉重地摇了摇头,目光却异常坚定地锁在我身上,仿佛穿透了皮囊,直视着更深层的东西:“因为它只认一个灵魂。”她一字一顿,声音如同冰锥凿击寒冰,“它沉睡千年,等待的,从来都只是‘博宇’的转世之魂。”
“博宇?!”我浑身剧烈一震,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脚踝上的铜环瞬间变得滚烫无比,那热度仿佛要烧穿皮肉,直接烙印进骨髓深处!博宇!那个在手稿插画中,与手持降魔抓的严芯祖师在漫天桃花雨中交叠双手、同样佩戴着古老铜环的男子!那是我血脉的源头,我的先祖!
“我?”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我是博宇的转世?”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
“嗯。”千面人毫不犹豫地点头,目光锐利如电,“我娘留下的图谱里记载得清清楚楚。降魔抓,乃严芯祖师采九天玄铁之精,淬炼自身心头精血所铸,专为镇压上古凶魔‘红链’而生。但此抓戾气冲天,煞气过重,非寻常魂魄所能驾驭,需以特定的灵魂为引方能驱动。博宇,是严芯祖师生死与共的至交挚友,当年自愿献祭魂魄,与降魔抓定下永恒不灭的契约。世世代代,唯有他的转世之魂,才能唤醒这沉睡的凶器,真正使用它的力量。”她再次看向我脚踝处那枚灼热的铜环,“你脚踝上的铜环,便是博宇血脉流传于世、独一无二的信物!”
就在这时,通道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个微小的转折。千面人似乎被脚下什么东西轻轻绊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她迅速弯腰,伸手在冰冷潮湿的地面摸索。在火把摇曳光芒的映照下,只见那是一卷被某种坚韧的、泛着暗哑光泽的深色兽皮仔细包裹着的东西,形状扁平,看起来像是一叠厚实的纸张。
“这是……手稿?”千面人动作麻利地将兽皮解开,里面果然是一叠纸张严重泛黄、边缘磨损、饱经岁月侵蚀的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字迹潦草飞扬,带着一种仓促和激动,却仍能清晰地辨认出——这正是妙手空那独特的笔迹!
三人立刻围拢过来,屏住呼吸,借着手中火把提供的有限而晃动的光线,争分夺秒地快速阅读起来。
手稿的内容,详细记录的正是妙手空在古堡幻境中那段匪夷所思的经历:
“……入幻境三日,周遭光怪陆离,皆为虚妄泡影。然,忽见一红衣女子飘然而至,其容貌身形,竟与手稿中所绘之赖怡君祖师一般无二,分毫不差!吾惊骇万分,脱口问其身份,女子掩唇轻笑,声如清泉:‘吾非赖怡君,吾乃降魔抓之器灵也。’
器灵告知,当年严芯祖师铸降魔抓之际,深知此器威力过于浩瀚凶戾,恐其反噬其主,遂于铸成之时,毅然将自身一缕残魂剥离,融入抓中,化为守护器灵,代代相随,护佑有缘。而妙手空,历经十世轮回,以笔为刀,以故事为引,呕心沥血,实则每一世所书写的离奇故事,都是在为唤醒这古堡深处沉睡的降魔抓积蓄力量,编织命运的丝线。‘降魔抓认主,需双生契:博宇转世之魂为引,唤醒其沉睡之灵;心怀刻骨复仇执念者为承,承载其镇压之力。你妙手空十世轮回,笔下故事万千,皆为滋养此抓,如今引已至(指‘我’脚踝铜环剧烈共鸣),承亦现(指千面人心中那焚天之复仇心),时机……已至。’”
三人脸色骤变,如同被寒冰冻结!双生契?引与承?这沉重的宿命枷锁竟如此严苛!
千面人迅速而凝重地合上手稿,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器灵所言,与图谱记载完全一致。降魔抓认主,必须同时满足‘引’与‘承’双重要求——博宇转世之魂为‘引’,负责唤醒其沉睡的器灵;而心怀‘为严芯祖师复仇’之强烈执念者为‘承’,负责承载并驾驭其毁天灭地的力量。二者缺一不可,若强行触碰,立刻便会触发其上所附的古老诅咒,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仿佛为了印证这沉重的宣告,前方幽深的通道骤然到了尽头,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竟是一间约莫半间教室大小的地下密室。密室的墙壁由巨大的、未经打磨的青石板粗糙砌成,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变形、散发着无尽怨毒与疯狂的古老文字。这些文字并非他们所认识的任何一种已知文字,笔画狰狞如爪痕,仿佛是用绝望的指甲生生在石头上抠刻出来的一般,透着一股直刺灵魂的阴冷与恶毒。
密室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半人高的黑铁神龛。神龛古朴厚重,表面布满了斑驳的铜锈和岁月侵蚀的痕迹,散发出一种古老而庄重的威压。神龛之中,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对物件静静地躺在那里——那是一对造型奇特、散发着无尽凶戾之气的青铜钩爪!其形似巨鹰的喙,闪烁着暗哑、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金属幽光,爪尖锋利得令人心悸,仿佛仅仅凝视就能撕裂空气。钩爪通体布满了细密如蛛网、闪烁着微弱红芒的符文裂痕,其形态与纹路,与千面人之前日夜研究的降魔抓图谱上所描绘的图案,完全一模一样!
“这就是……降魔抓?”我喃喃自语,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脚踝上那枚滚烫的铜环,此刻正与神龛中那对沉寂千年的钩爪产生着强烈的、如同血脉相连般的共鸣!一股难以抗拒的强大吸引力如同无形的锁链,从那对钩爪上传来,牢牢攫住了他的灵魂。几乎是出于本能,他下意识地向前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传说中的神器。
“别碰!”千面人如同被火烫到一般,猛地厉喝出声,同时闪电般出手,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她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绝对不能碰!”
我被她的力量拉得一个趔趄,差点站立不稳,惊愕不解地看着她异常苍白的脸:“为什么?”
千面人伸手指向降魔抓爪身上那些如同活物般微微闪烁的符文裂痕,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带着一丝恐惧:“这上面附着着严芯祖师当年亲手设下的诅咒!图谱记载得明明白白:降魔抓认主,条件极端苛刻!必须以博宇转世之魂为‘引’,方能唤醒其沉睡的器灵;同时,必须辅以一位心怀‘为严芯祖师复仇’之坚定执念者为‘承’,方能承载并驾驭其狂暴无匹的力量——二者缺一不可!若缺少其一而强行触碰,诅咒立时发动,触碰者……神魂俱灭,永堕无间!”
我如遭雷击,彻底怔在原地。博宇转世之魂为‘引’?那我……就是这至关重要的‘引’?可是……‘承’呢?那个必须心怀复仇执念的人在哪里?
小白狐也愣住了,她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紧抿着嘴唇、眼神决绝的千面人,一个大胆而沉重的猜测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千面人,你……你就是那个‘承’?”
千面人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地、一根一根松开了紧抓着我手腕的手指,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地投向神龛中那对散发着致命诱惑与无尽凶戾的青铜钩爪,眼神中充满了无可动摇的决绝。母亲的临终嘱托言犹在耳,那些戴着人皮面具、如同跗骨之蛆般追杀她多年的仇人身影在眼前闪过,幻境中母亲为了保护她而牺牲的惨烈景象再次撕裂心扉……所有的痛苦、仇恨、使命,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
“我生来……就是为了完成这个使命。”千面人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她缓缓屈膝,对着那座象征着严芯祖师遗志的黑铁神龛,无比虔诚而沉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击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咚”三声,在死寂的密室中回荡。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那层一直覆盖在她眸中的冰冷寒霜,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布满尘埃的地面上,瞬间晕开两朵小小的湿痕。“为了我娘……为了严芯祖师……为了所有被‘红链’和那些面具人残忍夺去性命的人……”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
她猛地站起身,如同标枪般挺直了脊背,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密室中混杂着铁锈与绝望的空气。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坚定,再无一丝迷茫。她最后看了一眼身旁满脸震惊与担忧的我,又看了一眼同样惊愕的小白狐,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留下最后的话语,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个极其轻微却重若千钧的点头。
然后,在我和小白狐极度震惊、几乎要失声惊呼的目光注视下,她毅然决然地转过身,一步步,无比坚定地走向那座黑铁神龛。伸出双手,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缓缓地、无比稳定地握住了那对冰冷刺骨、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的青铜钩爪——降魔抓!
“嗡——!”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降魔抓的瞬间,异变陡生!那对沉寂千年的青铜钩爪骤然爆发出刺眼欲盲的血色红光!爪身上那些细密的符文裂痕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疯狂地闪烁、流动起来!一股难以言喻、浩瀚如渊、又狂暴凶戾到极致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从钩爪涌入千面人的体内!与此同时,一股浓稠如墨、充满不祥气息的黑色雾气,也猛地从降魔抓中升腾而起,如同无数条贪婪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双臂,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至她的全身!
“呃啊——!”
千面人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她的七窍之中,竟缓缓渗出了刺目的鲜红血液!原本白皙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失去光泽,甚至开始出现蛛网般的龟裂痕迹,仿佛她体内所有的生命力和水分都在被某种恐怖的力量急速抽干!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额头上青筋暴凸如虬龙,整张脸因为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而彻底扭曲变形,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滚滚而下。
“千面人!”小白狐肝胆俱裂,失声惊呼,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去阻止这可怕的景象,然而一股强大无形的力量如同坚固的壁垒,瞬间将她狠狠阻挡在外,无法靠近分毫!
“别过来!”千面人从紧咬的牙关中,艰难无比地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着锈铁,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这……是……我的宿命……”
然而,她那紧握着降魔抓的双手,却稳如磐石,死死地抓着那对凶器,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反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眉间那一点殷红的朱砂痣,在血光与黑雾的映衬下,红得妖异刺目,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下来,化作最后的献祭。
我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浑身冰冷彻骨,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眼睁睁看着千面人承受着非人的痛苦,看着她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祖师,为了一个沉重到足以压垮山岳的使命,甘愿献祭自己的一切……巨大的震撼和如同海啸般的愧疚瞬间淹没了他。如果……如果我能有那份复仇之心,如果我能代替她拿起降魔抓……
时间仿佛在极致的痛苦中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那刺目的红光终于开始渐渐减弱,如同潮水般退去。而那浓稠的黑色雾气,也仿佛被千面人的身体强行吸收、吞噬了一般,慢慢消散于无形。此刻的千面人,脸色已经苍白得如同透明的薄纸,嘴唇干裂出血,身上的衣衫被冷汗和血水彻底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瘦削得近乎枯槁的身形。她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倒。但唯独那双紧握着降魔抓的手,却依旧如同钢铁铸就,纹丝不动,坚定得令人心碎。
降魔抓爪身上那些疯狂闪烁的符文裂痕,此刻终于稳定下来,不再躁动,而是持续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如同呼吸般规律的血色红光。这红光,与她眉间那点红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朱砂痣,隐隐呼应,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强大的联结。
千面人缓缓抬起头,看向目瞪口呆的我和小白狐,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虽然虚弱,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成了……”
说完,她踉跄了一下,我连忙上前扶住她。入手处,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
“走吧。”千面人靠在我身上,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举起手中的降魔抓,青铜钩爪在昏暗的密室中泛着寒光,“去祭坛。该做个了结了。”
小白狐看着千面人虚弱却坚毅的脸庞,看着她手中那对沾染了她鲜血和意志的降魔抓,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知道,从千面人拿起降魔抓的那一刻起,她们的命运,就彻底与这古老的诅咒和复仇的使命,紧紧捆绑在了一起。前路,必定是九死一生。
通道深处,不知何处传来水滴的声音,“嘀嗒,嘀嗒”,如同催命的鼓点,在寂静的密室中回荡。三人相互搀扶着,朝着密室更深处——那个未知的祭坛,缓缓走去。火把的光芒在我们身后拉长,留下三道孤寂而决绝的影子。
今夜,还很漫长,梦终会醒来……
(第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