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那点关于“不太平”的预感,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似乎并没有应验成什么具体的风波。雨村那边,胖子在我再三保证和敷衍下,总算消停了点,虽然还是隔三差五发信息来“查岗”,语气里充满怀疑,但至少不再提报警或杀过来。黑瞎子依旧时不时发些插科打诨、意有所指的信息,被我选择性地无视了。闷油瓶……自那三条信息后,再无声息,仿佛我这个人凭空消失也与他无关——当然,以我对他的了解,这种沉默往往意味着别的什么,但现在我鸵鸟心态,拒绝深想。
而我,则心安理得地窝在小花这栋舒适得不像话的房子里,享受着我“逃亡”生涯的福利。不得不说,小花对我,那是真的好。好到几乎让我忘记了之前因为一通“茶言茶语”电话引发的所有糟心事。
吃得好,刘姨变着花样准备各种精致可口的菜肴,兼顾了我的口味和营养;住得好,那张大床和舒适的床品让我每晚都睡得不想起来;房间里永远有鲜花和好闻的香薰,温度适宜,光线柔和。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我的行头了。我跑来的时候几乎算得上“净身出户”,身上穿的是小花的旧衣,虽然质地顶级,但尺寸不合,穿着总有些别扭。小花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于是在某个阳光不错的下午,他处理完手头的工作,走到正瘫在客厅沙发上、裹着柔软的羊绒毯子刷手机的我面前,屈指敲了敲沙发靠背。
“起来,换身衣服,带你出去。”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我抬起眼皮看他:“去哪儿?外面冷着呢。”
“买衣服。”他言简意赅,目光扫过我身上那件因为窝着而起了些褶皱的、明显大了一号的羊绒开衫,“总不能一直穿我的。”
我眼睛一亮,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买衣服!好事啊!而且还是小花带我去!以他的品味和财力,那绝对差不了!我顿时把怕冷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走走走!早就该去了!”我兴冲冲地扔掉毯子,身上还穿着那套不太合身的家居服,“穿哪套?”
小花似乎被我这瞬间转变的态度逗乐了,唇角微弯:“就穿身上这套,到地方再换。司机在门口了。”
他带我去的,并非我想象中那种人潮涌动的商业中心,而是一处藏在北京某条静谧胡同深处的、门脸极为低调,甚至没有明显招牌的独立设计工作室。推开厚重的黄铜大门,里面别有洞天。空间开阔,灯光柔和,陈列的衣服并不多,但每一件都如同艺术品,剪裁、面料、细节都透着无可挑剔的精良。
一位气质温婉、穿着考究的中年女士迎了上来,显然是认识解雨臣的,微笑着称他“解先生”,目光随即落在我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专业的审视。
“照他的尺寸,准备几套常服,冬装为主,要舒适,但也不能太随意。”小花简单地交代,然后便径自走到一旁的休息区坐下,随手拿起一本艺术画册翻看起来,把主场完全交给了我。
那位女士,后来我知道她姓林,是这间工作室的主理人兼首席设计师,开始带着我挑选、测量、试穿。整个过程细致而高效,没有过多的推销,只是根据我的身材、气质,以及小花那句“舒适但不能太随意”的要求,推荐和搭配。
我试穿了几套。不得不说,专业人士的眼光就是毒。那些衣服看似款式简约,但上身效果极好,面料触感一流,剪裁精准地修饰了身型,既不会过于正式刻板,又比我在雨村穿的那些休闲服多了许多质感和品味。站在试衣间宽大的落地镜前,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浅灰色羊绒混纺高领衫、深咖色直筒羊毛长裤、外搭一件剪裁利落的深蓝色羊毛大衣的自己,几乎有点认不出来。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话真是一点不假。这一身下来,感觉身价都跟着翻了好几番,连带着气质都似乎沉静内敛了些许——当然,这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怎么样?”小花不知何时放下了画册,走了过来,站在我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镜中的我身上。
“挺好!特别舒服,也好看!”我对着镜子转了转,毫不吝啬夸奖,“小花,你眼光可以啊!这地方选得好!”
小花没接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镜片后的眼神有些深邃,像是在仔细评估这套搭配的效果。林女士在一旁微笑着补充了一些面料和设计上的细节。
接着,我又试了几套不同风格的,从柔软的羊绒衫配休闲裤,到更有设计感的夹克和衬衫,每一套都恰到好处。小花大多时候只是静静看着,偶尔在林女士询问意见时,简短地给出“可以”或“换那件试试”的指示。
最后,林女士拿着记录好的尺寸和选定的款式去后面准备包装,我和小花坐在休息区等待。我身上还穿着最后试的那套——一件米白色的圆领羊绒衫,配一条烟灰色的休闲裤,外面是我刚试过的另一件炭灰色的长款大衣。
小花端起骨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状似无意地在我身上扫过,又落回自己身上。今天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羊绒衫,配黑色长裤,外搭一件剪裁类似的深灰色羊毛大衣。
我看着镜子里的我们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衣服颜色深浅错落,但风格、质感,甚至一些细节的处理,都有种奇妙的呼应和协调感。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觉得搭配。
“诶,小花,”我脑子一抽,指着镜子,开玩笑地说,“你看咱俩这衣服,站一块儿,不知道的还以为特意配的情侣装呢!你这给我挑的,是不是暗戳戳按你自个儿的风格来的?”
说完我就有点后悔,这玩笑开得好像有点过。小花可是最讲究界限和分寸的人。
果然,小花放下茶杯,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我。但他脸上并没有我想象中的不悦或者冷淡,反而那抹惯有的、带着点玩味的笑意又浮了上来,甚至比平时更深了些。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十指交叉,用一种慢悠悠的、带着明显调侃和促狭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哦?无邪哥哥这是……嫌我暗戳戳的不过瘾,想要明晃晃的情侣装了?”
我:“……?”
他叫我什么?吴邪哥哥?还……还这种语气?!
我被他这话砸得懵了一瞬,脸上腾地一下热了起来,耳朵根肯定红了。
“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我立刻否认三连,声音都有点变调,“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谁要跟你穿情侣装了!我是说像!不是说真的要!”
小花却仿佛没听到我的辩解,笑意越发明显,那双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愉悦的弧度。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看着我,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戏谑般的“体贴”:
“既然无邪哥哥都开口提要求了,那我这个做发小的,怎么能不满足呢?”他故意把“无邪哥哥”四个字咬得又轻又缓,带着钩子似的,“走吧,我知道另一家店,专门做定制搭配的。现在去,还来得及。”
说完,他不由分说,轻轻揽了一下我的肩膀,力道很轻,但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转向刚拿着包装好的衣物走出来的林女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从容:“林姐,这些先放着,我们再去看点别的。回头一起结算。”
林女士似乎对眼前这一幕见怪不怪,微笑着点头:“好的,解先生。”
而我,还处在被那句“无邪哥哥”和“明晃晃的情侣装”震得魂飞天外的状态,就被小花半揽半推地,带出了这间温暖静谧的工作室,重新塞进了门口那辆等候的黑色奔驰里。
车窗外是北京冬日午后清冷的街道,车内暖气十足。我僵硬地坐在后座,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脸颊耳朵的热度迟迟不退。
小花坐在我旁边,姿态放松,甚至心情颇好地用手指轻轻敲击着真皮座椅的扶手。他侧过头,看着我一脸呆滞、耳根通红的模样,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亮晶晶的光芒。
“怎么?高兴傻了?”他故意问。
我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又急又气,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恼:“谢雨臣!你……你听我说话啊!我没有!我不要!我不去!”
“晚了。”他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对前座的司机报了一个新的地址,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已经当真了。”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我看你要怎么解释”和“这事我说了算”的俊脸,只觉得眼前一黑。
完了。
我这哪是来避难的?
我这是才出狼窝,又入……又入了另一个更精致、更讲究、但本质上可能同样“不太平”的……什么地方啊!
买情侣装?!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