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埃兰邀请了。
晧迟疑了一下,那团星辉与暗影开始流动、收缩,最终在埃兰身边的座位上,凝聚成一个更接近人类男性的轮廓。
依旧模糊,依旧由流动的光影构成,但有了更清晰的肩线,更修长的四肢。
祂“坐”了下来,动作略显生涩,仿佛在模仿一个陌生的仪式。
埃兰看着祂逐渐清晰的轮廓,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温柔。
他将涂好蜂蜜的另一半面包递到晧的面前:“尝尝?”
晧不需要进食。
万物即是祂本身。
但埃兰递过来的,不是食物,是一种分享,一种邀请,一种试图将祂拉入他的世界、他的体验的桥梁。
祂伸出手,那光影构成的手指,此刻似乎也带上了一点实质的触感,接过了那半块面包。
祂没有吃,只是拿着,感受着面包传来的、属于人间的温度,和埃兰指尖残留的、蜂蜜的甜腻。
“你看,”埃兰望着花园里飞舞的蝴蝶,声音变得很轻,
“我不需要星辰颠倒,也不需要万物静默。我只需要......这样一个下午,阳光很好,有食物,有茶,”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晧那光影流动的“面部”,“还有你,在这里。”
晧的核心再次被那陌生的、酸涩而灼热的洪流冲刷。
这一次,洪流里裹挟的不再是破坏的欲望,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让祂这永恒存在也为之坍塌的......归属感。
私欲找到了新的形态。
它不再叫嚣着奉上整个宇宙,而是低声渴求着,永远驻留在这个简陋的、阳光明媚的下午。
祂低头,看着手中那半块象征着平凡与温暖的面包。
然后,祂抬起另一只手,那光影构成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初学般的笨拙,轻轻拂过埃兰的额发,将他被微风吹乱的一缕黑发别到耳后。
一个微小的、超越了一切创造法则的动作。
埃兰愣住了,随即,一抹红晕悄然爬上他的脸颊。
他没有躲闪,反而微微偏头,让自己的脸颊更贴近那微凉的、由星辉构成的指尖。
花园里,阳光正好,岁月无声。
而在那被造物主私藏的庭院之外,广袤的、遵循着冰冷规则的宇宙,依旧在无声地运转,仿佛从未知晓,
其至高无上的主宰,此刻正为一个渺小造物指尖的温度,而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囚禁于此。
时间,在晧的私藏庭院里,失去了它在外界宇宙中那冷酷而精确的刻度。
它流淌得缓慢而粘稠,像埃兰茶杯里升起又散去的温热蒸汽,像橡树影子在草地上悄无声息的偏移。
晧不再去“倾听”规则的低语,不再去“注视”无数星系生灭的宏大叙事。
祂的全部感知,如同被无形的引力捕获,牢牢地锚定在埃兰身上。
祂观察他嗅闻玫瑰时微微皱起的鼻尖,观察他被面包屑沾到嘴角时伸出舌尖舔舐的细小动作,观察他靠在橡树根上小憩时,眼睫在脸颊投下的脆弱阴影。
每一个细节,都被祂以远超记录任何宇宙奇观的专注度,刻印在永恒的核心。
埃兰是快乐的。
这种快乐纯粹而简单,源于阳光、食物、安睡,以及晧的陪伴。
他会拉着晧在花园里散步,指着一种新开的花告诉祂名字,尽管那些名字是埃兰随口编的,晧却认真记下;
他会坐在屋檐下,看着模拟的雨水从瓦沿滴落,形成一串串水晶帘,然后对晧描述他记忆中——或许是植入的记忆,或许是晧在创造他时无意间混入的某个文明碎片——的雨季;
他甚至会尝试教晧下一种简单的棋类游戏,看着晧那光影构成的手指笨拙地移动棋子,然后笑得前仰后合。
晧在模仿,在学习,努力让自己更像一个“存在”,而非一个“概念”。
祂凝聚的形体日渐稳定,虽然依旧由星辉勾勒轮廓,内部流淌着暗影,但已经能清晰地分辨出五官的模糊位置,以及修长挺拔的身形。
祂开始尝试发出更接近人类语音的声音,而不是直接传递意识流。
那声音起初像是风吹过宇宙尘埃的低啸,渐渐染上温度,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只是偶尔在表达复杂情感时,还会流露出一丝非人的空灵。
这种变化,埃兰欣喜地看在眼里。他常常会凝视着晧,目光柔软得像春日湖水。
“晧,”有一次,在晧终于成功地用“声音”而非意念,完整地说出“今天的阳光很温暖”这句话时,埃兰轻声说,“你变得越来越......真实了。”
真实。
晧咀嚼着这个词。
对于造物主而言,何为真实?祂即是真实的定义者。
但此刻,埃兰口中的“真实”,似乎指向另一种东西——一种融入,一种共情,一种存在于彼此生命轨迹交叠处的、可以被触摸的温暖。
祂渴望这种“真实”。
然而,宇宙的平衡,并非依靠温暖来维系。
最初的征兆,细微得如同蝴蝶振翅。
那是在一次埃兰午睡时。
晧守在他身边,光影构成的手指虚虚地描摹着他沉睡的眉眼。
就在那一刻,祂感到一丝极其微弱、但绝不应存在的“杂音”。
那不是声音,而是某种......“缺失感”。
仿佛在某个极其遥远的、祂几乎已经遗忘的星系边缘,一小片空间的稳定性,如同被虫蛀的丝绸般,悄然流失了一点。
很轻微,转瞬即逝,甚至可能是正常的宇宙涨落。
晧没有在意。
祂的注意力很快被埃兰无意识咂嘴的小动作吸引回去。
但杂音并未消失,反而像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涟漪开始扩散。
几天后——以庭院的时间感计算,埃兰在木屋里找到一本空白的书和一支笔——
这自然是晧为他创造的,以满足他偶尔想要记录点什么的愿望。
埃兰兴致勃勃地开始画画,画花园,画橡树,画......晧。
他画得很认真,但技巧稚嫩,晧在他笔下,成了一团带着笑脸的、发光的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