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横跨数十万光年的暗物质流,其稳定的引力脉络上出现了数个不该有的“涡旋”,
如同河流中突然出现的漩涡,正拉扯着途经的小型天体偏离轨道,引发一连串的碰撞与毁灭。
某个文明初生的星球,其大气环流模式发生突变,原本温和的季风转为狂暴,绿色的原野在祂感知掠过的瞬间,正被赤色的沙暴无情吞噬。
还有时间......那构成一切存在基底的时间线,在多个节点呈现出病态的“分叉”与“环结”,如同乱糟糟的毛线团,预示着未来可能出现的悖论与逻辑崩塌。
法则的哀鸣不再是细微的杂音,而是汇成了汹涌的、绝望的咆哮,冲击着晧的核心。
每一个微小的错误,每一次秩序的崩坏,都像一根烧红的针,刺入祂的感知。
这是祂身体的一部分正在坏死,正在失控。
维系存在的本能,在祂永恒的生命中第一次如此尖锐地刺痛着祂。
私欲与责任,化作了两头凶暴的巨兽,在祂的意识深处疯狂撕咬。
留下!
私欲低吼,带着埃兰体温的暖意作为最强大的武器。
他需要你。
你看他睡得多安稳。
宇宙亿万载,缺你一刻的注视又如何?那些星辰,那些文明,不过是背景,是尘埃!
离开! 责任冷斥,声音如同冰川碰撞。
你是基石,是定义者!
你的缺席正在导致存在本身的坍塌!
若基石倾颓,何来庭院?
若定义模糊,何来埃兰?
你想看着他,连同这片虚假的安宁,一同化为虚无的泡沫吗?
晧的形体再次开始波动,星辉明灭不定,边缘处有细微的光粒逸散,如同淌血的伤口。
祂低下头,埃兰沉睡的面容近在咫尺,毫无防备,全然信赖。
他微微嘟着嘴,似乎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笑容,像最致命的毒药,也是唯一的解药。
晧抬起那只未被压住的手,光影构成的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拂开埃兰额前一缕散落的黑发。
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然后,祂做出了决定。
一个妥协的,也是无比危险的决定。
祂无法完全离开,也无法全然忽视。
那么,就分裂。
晧的核心,那定义万物的绝对意志,开始了一场对祂自身而言也堪称酷刑的操作。
祂强行将大部分的意识与力量剥离出去,如同撕裂自己的灵魂。
那部分蕴含着磅礴伟力的意识,化作无形的洪流,冲出了这片私藏的庭院,冲向了那亟待修复的、哀鸿遍野的真实宇宙。
而留在庭院里,拥抱着埃兰的,只剩下了一小部分意识,一个极度弱化的、近乎“残影”的晧。
这个过程带来的痛苦是难以言喻的,如同将生命本身硬生生剖开。
庭院再次剧烈地闪烁起来,木屋的墙壁出现短暂的透明,橡树的叶子哗啦啦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分解。
残影闷哼一声,形体瞬间变得稀薄,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
埃兰在梦中不安地蹙了蹙眉,呓语了一声。
残影立刻强行收敛所有逸散的能量,用尽最后的力量稳固住这个庭院,也稳固住自己即将溃散的形体。
祂不能吓到他,绝对不能。
当震荡平息,留在原地的“晧”,气息变得微弱了许多。
祂周身的星辉不再那么璀璨,显得有些黯淡,流动的暗影也仿佛凝固了。
祂依旧拥着埃兰,但那个拥抱,似乎失去了一些坚实的力度,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维系。
而此刻,在真实宇宙的尺度上。
无形的造物主意志席卷而过。
所到之处,崩断的法则被强行接续,偏移的轨道被修正,混乱的能量流被梳理。
那个濒临被沙暴吞噬的文明,突然迎来了甘霖,狂暴的风沙如同被一只巨手抚平,悄然退去。
溃散的星云重新开始凝聚,暗物质流的涡旋被抹平......
宇宙的伤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法则的哀鸣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疲惫的、劫后余生般的嗡鸣。
但这个过程,并非毫无代价。
晧的主体意识在修复宇宙的同时,也清晰地感受到自身力量的剧烈消耗,以及......那种与埃兰分离带来的、深入核心的空洞与冰冷。
祂像一台过载的机器,疯狂地处理着积压的故障,每一秒都在燃烧着自身,也每一秒都在渴望着回归那个温暖的庭院,回归那个唯一的牵绊。
庭院里,一夜终于过去。
模拟的晨光取代星光,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埃兰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晧那张近在咫尺的、由黯淡星辉勾勒的脸庞。
“早,晧。”
埃兰露出一个初醒的、慵懒的笑容,习惯性地往晧的怀里蹭了蹭。
但他随即察觉到了异样。
怀抱,不像往常那样稳定而充满力量。晧的形体,似乎......单薄了一些?光芒也暗淡了。
“晧?”
埃兰撑起身子,担忧地抚上晧的脸颊,“你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太好?”
他用了人类的词汇,尽管晧并没有真正的脸色。
晧缓缓睁开“眼”,那内部的星辉流动得有些迟缓。
祂勉强凝聚起一个温柔的意念,传递过去:“我没事。只是......看了太久的星星,有些累。”
这是第二个谎言。比第一个更加苍白。
埃兰眼中的担忧并未散去,但他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伸手,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晧那显得有些冰凉的光影。
“那今天休息,好不好?我给你泡杯安神的花草茶。”
他说着,便要起身。
就在他离开晧怀抱的那一刻——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从晧的“心口”位置传来。
埃兰猛地回头。
只见晧胸口那团最浓郁的星辉中心,出现了一道发丝般细小的、漆黑的裂痕。
裂痕边缘,有细微的光点正在逸散,如同流逝的生命力。
那不是庭院的碎裂,是晧这具残影化身,因力量过度削弱和主体意识的剧烈消耗,而开始出现的崩解征兆。
埃兰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僵在原地,瞳孔因极度惊恐而收缩。
“晧......”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到底......怎么了?”
晧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裂痕,那内部的星辉剧烈地波动了一下,试图修复,却徒劳无功。
祂抬起头,看向埃兰那写满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脸。
这一次,连谎言,也显得如此无力。
寂静笼罩了晨光中的花园。虚假的安宁,终于被彻底打破。
裂痕不仅出现在晧的化身之上,也横亘在了两人之间,那由依赖与隐瞒构筑的、脆弱的桥梁,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