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北海岬的岩壁小路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清晰了不少,但海风依旧带着力道,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承太郎拎着那只黑色的金属箱,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个印有竹旬家和食店标志的浅褐色纸袋,步伐稳健地沿着小径向下。
门外的岩壁阴影处站着一个人。
浅蓝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发丝拂过白皙的侧脸。梅戴双手插在薄针织衫的口袋里,微微仰头看着上方岩壁的缝隙,似乎在研究光照的角度,又或许只是在走神等待。阳光恰好有一缕穿过岩壁,落在他身上,承太郎有些恍然地发现,从外表上来看,梅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承太郎的脚步加快了一点,走到近前,海风灌入两人之间的空隙。
“怎么不在里面等。”承太郎站得很近,用背脊挡住了风来的方向,他开口,声音比平时稍微沉了一点,混在风里却依旧清晰,他的目光扫过梅戴被海风吹得有些泛红的耳朵和鼻尖,“外面风大。”
梅戴闻声抬起头,看到承太郎,脸上自然而然地漾开一个温和的微笑,那笑容仿佛瞬间驱散了些许海风的凉意和那点若有似无发游离感。
“你来了,承太郎。” 他没有直接回答为什么在外面等,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里面有点闷,出来透透气,还可以顺便听听声音。”这理由听起来随意又平常,他顿了顿,继续道,“虽然听到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海风的声音,总归是清晰的。”
这话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对失去听觉的坦然与适应,让承太郎心头微微一紧。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纸袋往梅戴面前递了递。
“给你的。” 承太郎言简意赅,目光扫过梅戴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先拿着。”
梅戴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地接过那个还带着些许温热的纸袋。纸袋并不重,还能隐约闻到里面散发出的、淡淡的食物香气:“这是……?”
“午饭。” 承太郎已经转身去推门了,梅戴只看到[白金之星]的影子稍微闪了一下,门就已经被打开了,“你应该还没吃。”
两人没多说什么,一前一后进入通道。熟悉的昏暗和阴凉感包裹而来,将喧嚣的海风隔绝在外。
回到那间六边形的主控制室,仗助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个仪器台上晃着腿,露伴则靠在另一边,翻看着自己之前临摹刻字的笔记本,眉头紧锁,似乎还在琢磨。
看到承太郎和梅戴进来,尤其是看到梅戴手里提着的纸袋,仗助立刻跳了下来:“承太郎先生来啦。诶?德拉梅尔先生什么时候还买了吃的?”
梅戴提着纸袋,没有立刻回答仗助,而是先看向承太郎,问道:“承太郎,你吃过了吗?”
“吃了。”承太郎的回答迅速而果断,没有丝毫停顿,他将黑色的金属箱放在矮桌上,开始检查锁扣,仿佛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确认题而已。
不过他确实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梅戴看着他流畅的动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明显是单人份食物配置的纸袋——以他对承太郎食量的了解,如果是两人份绝不会这么轻——再联想到从打电话到现在的时间……从杜王町大酒店到这里,即便开车,算上买饭的时间,也未免太快了些,除非——
“是吗……”梅戴的嘴角轻轻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承太郎线条冷硬的侧脸上,声音不高,带着一丝轻柔的、近乎气音的哼笑,清晰地飘进承太郎耳中,“可你从接到我电话到现在,才过了不到二十分钟。从酒店开车到那家‘竹旬’至少需要十分钟,排队点单取餐……这个时间,那家店中午通常需要等位。”
“而且只带了一份呢。”他微微偏头,看着承太郎因为要听他说话而稍稍偏过来的脸,抬手点了点自己笑起来的嘴角,示意对方没有任何食物痕迹的嘴角和手指,“你这‘午饭’,吃得可真够快诶。”
这话里的调侃和戳穿的意味,不言而喻。但梅戴的话不是指责也不是追问,却像最精准的针,轻轻巧巧地戳破了承太郎那层薄薄的、或许根本没打算认真维持的谎言。
承太郎正在开锁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上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被看穿了,但他并不打算承认或解释,这在他看来毫无必要,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稳,但仔细听的话,似乎少了点之前的绝对笃定,声音也闷闷的:“……我吃过了。”
所以承太郎转头直接打开了金属箱,露出了里面那支躺在衬垫中的古朴箭矢,将话题强行拉回正轨:“箭在这里。你们有什么发现,想怎么试?”
梅戴见他不接茬,也只是笑了笑,不再追问。他将手中的纸袋小心地放在一旁干净的仪器台上,决定暂时不碰。他了解承太郎的脾气,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眼前的调查。
“我们发现了三句德文刻字,内容都指向‘箭’引发能力的过程。”梅戴简要地复述了一遍,然后指向房间中央那个空置的圆柱形容器,“仗助提出了一个猜想,认为这个容器,可能就是当初用来放置或者‘展示’类似‘箭’或石鬼面这类物品的地方。我们想验证一下。”
露伴这时也走了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承太郎手中的箭:“所以既然箭带来了,不妨放进去看看?如果这个容器真的是为此类物品设计的,肯定能发现一些契合点,或者触发什么。”
承太郎看向那个高大的透明容器。它密封得很好,表面光滑,除了侧面一些接口和卡扣,看不出明显的开口或放置物品的托盘。
“怎么放进去?” 他问。
这玩意儿看起来好像是个整体。
仗助挠了挠头,有点懊恼地说道:“我刚刚围着它转了好几圈,没找到能打开的地方,连条缝都没有。那些卡扣好像是固定用的,不是开关。”他看向梅戴和承太郎,“要不……我让[疯狂钻石]试试?既然怀疑它是放东西的,总得有办法放进去吧?说不定是……需要打破某一部分?”
这个提议有点大胆。破坏这屋子里的设施,哪怕是一个看似无用的容器。
梅戴沉思了片刻,目光在容器和承太郎手中的箭之间逡巡,他走到容器旁屈指敲了敲那厚重的透明壁,声音沉闷结实。
“材质很特殊,强度很高。但是,”他指着容器侧面靠近顶部的一处区域,那里有一个不太显眼的、直径约十公分的圆形区域,颜色和纹理与周围略有不同,更像是一个后期修补或替换的“窗口”,“这里似乎不太一样。”
露伴凑过去仔细观察,掏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嗯……接合痕迹非常细微,但确实存在。像是一个检修口或者观测口,被用相同材质封死了。”
“看来,原本确实是有‘入口’的,只是被封住了。”梅戴得出结论,他看向仗助,“仗助,试试在不完全破坏容器整体结构的情况下,精准地‘打开’这个区域吧。”
仗助明白了,他撸起袖子,眼神变得专注:“嗯!我来!”
粉色的替身浮现在仗助身后,健壮的双臂握拳,蓄势待发。仗助走到那个圆形区域前,深吸一口气,操控着[疯狂钻石],将力量集中到一点。
嘟啦——!
一声低喝,[疯狂钻石]的拳头并非以摧毁为目的,而是带着一种精密的、“解开锁扣”般的震动力量,如同出膛的炮弹,对准容器侧面那处看起来相对较薄、没有复杂接口的圆形区域,狠狠砸了过去。
咔嚓——哗啦!
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只见那个直径十公分的圆形区域,以极其整齐的切割状从容器主体上分离、碎裂开来,化作一小堆边缘锋利的透明碎片,哗啦啦掉落在容器内部的地面上。而容器的主体结构完好无损,只是露出了一个边缘整齐的圆洞,大小正好能容那支箭矢通过。
“成功了!”仗助收起替身,松了口气,他有点开心,“感觉[疯狂钻石]更精准了一些,比上次和承太郎先生去打老鼠的时候好多了耶。”
梅戴赞许地点点头:“干得好,仗助。” 他转向承太郎,在对方准备说些什么之前先笑眯眯地比了个大拇指。
承太郎被噎了一下,他闭上了刚想说话的嘴巴,直接将金属箱中的箭矢取出。箭身入手冰凉,那奇异的箭头在房间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他走到容器前,手臂从那个圆洞伸入,将箭矢竖直放置在了容器内部正中心的位置。箭尖朝上,箭尾轻轻抵在容器底部。
咔哒。
一声轻微的、近乎幻觉的契合声响起,箭矢稳稳地立在了卡座中央,严丝合缝。
梅戴对仗助点点头:“仗助,可以修复了。”
“交给我吧!”仗助干劲十足,立刻操控[疯狂钻石]。
粉色的替身将双手覆盖在破碎的洞口边缘,柔和而强大的修复能量涌现。只见那些散落的碎片如同时间倒流般飞起,精准地回到它们原本的位置,裂纹迅速弥合、消失。不过几秒钟,那个被砸出的大洞就恢复如初,容器表面光滑平整,仿佛从未破损过。
只是,那支神秘的箭矢,已经被封闭在了这个坚固的透明容器之中,静静地矗立在房间的正中心。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可能会发生的什么——光芒、声响、能量波动……或者,只是毫无变化的寂静。
房间内并没有立刻出现电光火石般的异变,也没有响起任何警报或机械运转声。一切似乎如常,只有那支箭静静立在透明柱体中央,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呃……就这样?”仗助凑近容器,几乎把脸贴了上去,瞪大了眼睛左右查看,“啥动静都没有啊!是不是我们搞错了?或者这东西早就坏了?”
露伴也放下了举了半天的相机,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他绕着容器走了一圈,锐利地检查过每一个接口和仪器面板:“不应该。卡座的契合度、房间的设计、还有那些刻字……都指向这里是一个放置点。”他顿了顿,看向了站在一边的梅戴和承太郎,“看来它的作用方式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
梅戴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目光沉静地落在容器中的箭矢上,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承太郎站在他侧后方,同样沉默地观察着。
虽然同样没有看到、听到任何异常,但某种……极其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扩大。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景象,而接近于一种像是直觉、又仿佛磁场轻微扰动的感知。就好像身处人群中,突然毫无理由地感觉到一道目光的注视,回头却找不到来源。
承太郎一直知道[白金之星]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极其精密,此刻,那超越常人的感官似乎捕捉到空气里多了某种极淡的张力,一种无形的存在感被放大了,如同将一根原本松驰的琴弦轻轻拧紧了一点点。
这感觉非常模糊,甚至可能只是心理作用。但承太郎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尤其是在涉及替身使者相关的事情上。
“有东西。”承太郎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他抬起手,用指尖虚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指向容器,“很淡,但能感觉到。”
梅戴几乎是同时轻轻点了点头,他侧过脸,看向承太郎,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也有点感觉。”梅戴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但更多的是确认,“倾向,或者引力的微弱变化?总之有点难以形容……”
梅戴说完,看向承太郎,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看来,这个设施确实被‘启动’了。”梅戴率先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虽然不知道它的完整功能和设计目的,可从我们两个人现在的感受来看……它似乎能放大或聚焦某种与我们相关的能量波长。”
“不过这波动依然极小……你们两个感受不到应该也是正常的情况。”
“能量波长……”承太郎重复着这个词,走到房间的仪器控制台前。
台面上落着灰,但几个主要的旋钮和仪表盘似乎还能运作,他仔细观察着那些已经完全模糊了的德文标识和老式刻度:“如果它的设计初衷是研究或利用某种特定波长……那放入‘箭’这种明显具有特殊能量的物体,确实可能触发其基础功能。”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旋钮和调节杆:“问题在于,我们不知道它被调节到了什么频率,也不知道这个放大效果,除了只让我们两个人感觉更明显之外,对外界会产生什么影响。”
“我倒是觉得不用纠结那么多,毕竟只有你们两个人能察觉到,对我们这种迟钝人士来说完全没什么影响。”露伴合上笔记本,插话道,眼中闪烁着分析的光芒,“反过来想的话,如果它的效果是增强这种特定波长的散发或感知……那么,对于同样拥有这种波长的目标——比如,我们假设还躲在杜王町某个角落的炸弹杀人魔——他的存在,是不是也会因此变得更显眼?”
这个推论让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振。
“你是说……”仗助眼睛一亮,他指指中央容器,“这个铁罐子现在像个大喇叭,在帮我们喊‘这里有个替身使者,快来看’?不不……应该是让别的替身使者更容易被彼此察觉到?”
“比喻粗俗,但大致方向没错。”露伴难得没有讽刺仗助,“‘替身使者相互吸引’是条模糊的经验规律。而这个设施,或许能将这种模糊的吸引,在一定程度上变得可被主动探测,或者至少增强其作用范围。”
梅戴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如果这个设施的作用半径有限,比如只覆盖杜王町及周边区域……那么,只要吉良还躲在这个范围内,他就像被放入了一个能量增强的‘力场’。我们作为同样身处力场中的替身使者,对他的感知可能会变强。甚至,如果有其他拥有感知类替身能力的人辅助,或许能进行一定程度的区域扫描或定位了。”
这个可能性极具价值。
尤其是在吉良吉影生死不明、极有可能伪装潜藏的情况下。
承太郎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控制台的金属边缘轻轻敲击。
他在权衡利弊。
启动这个不明设施无疑存在风险,但其潜在的战术价值——将吉良吉影可能藏身的区域从“大海捞针”缩小到“池塘摸鱼”,甚至可能提供更精确的线索——同样巨大。
“需要持续监测。”承太郎最终做出决定,声音沉稳,“设施保持低功率运行状态,对设施的输出波长、作用范围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控和记录。重点观察是否有异常的能量峰值或指向性波动。”
他看向梅戴:“梅戴,你对能量感知最敏锐,初期监控需要你多费心。我会联系Spw,调拨必要的监测设备和可靠人手。”
梅戴点头,很满意这个工作安排:“好,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外面的封锁呢?”仗助问,“就算能用这个‘大喇叭’找他,万一他偷偷溜出杜王町怎么办?”
“封锁同步进行。”承太郎的思维清晰而缜密,“前几天因为轮船的事情,Spw基金会早就已经和警方达成了调查海难及爆炸事故的合作,增派‘顾问’和技术人员进入杜王町的交通枢纽——火车站、长途汽车站、码头,以及主要的进出公路关卡。进行‘例行安检’和‘身份核查’,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即便如此,”他看向仗助和露伴,“也需要你们利用本地人的优势,留意町内是否有可疑的陌生面孔。”
这安排没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计划初步拟定。
他们又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详细讨论了轮值监控的细节、与Spw的对接方式、封锁的力度和注意事项,以及一旦发现可疑能量波动或吉良吉影踪迹时的应急方案。
等到一切暂时商定妥当,仗助的肚子才后知后觉地、响亮地“咕——”了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脸有点红。
仗助立刻红了脸,捂住肚子。梅戴怔了一下,随即失笑,他低头看了一下腕表。
两点三十七分。
“竟然这么晚了……”梅戴有些讶异,时间在紧张的讨论和安排中流逝得无声无息。
“走吧。”承太郎拿起那个已经空了的、之前装食物的纸袋,语气没什么起伏,但目光扫过梅戴时,梅戴明显感觉他的眼神里有些怨怼,“早就该去吃饭了。”
一行人再次离开了这个隐藏在海岬之下、此刻正悄然运作着的六边形房间,沿着昏暗的通道回到外面。当金属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大部分仪器嗡鸣和那种奇特的感应后,午后的阳光和海风扑面而来,竟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要是去高级定食屋解决‘下午茶’就好了。这种工作真是叫人又爱又恨的。”岸边露伴跟在梅戴的身后走在陡峭的小路上吐槽着,但他翻了翻记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还算开心地翘起了嘴角,“不过忙了半天,收获也很多啊。”
“果然是个不错的选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