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脊的身体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石雕。
但它按在石台上的两只前掌掌心下，那土黄色的光晕正稳定地扩散开来，沿着石台表面的天然纹路蔓延，最终与泉眼的水面接触。
水面没有沸腾，也没有光芒大作。只是水面之下，那些原本静静悬浮的发光微粒，开始以一种奇妙的韵律缓慢旋转起来。
羊皮纸就漂浮在泉眼上方三寸处。
塞拉斯写下的那些墨迹，此刻正在纸上“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是静止的符文，而像是一群微小的、墨色的游鱼，在纸面之下缓缓游动，排列组合，又散开，再重组。
梅林死死盯着那些墨迹的变化，同时监控着周围地脉能量的每一个细微扰动。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项工作对精度的要求极高，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导致传讯失败，甚至信息扭曲。
凌零感觉到怀里的小石突然动了一下。
她低头，发现小石正盯着山脊的方向，小小的眉头（如果石像鬼有眉头的话）皱了起来。它抬起一只小手，指了指山脊，又指了指地面，然后做出一个“倾听”的动作。
“它……在听？”凌零轻声问。
梅林分神瞥了一眼，立刻明白了：“山脊阁下正在将墨迹的‘共鸣频率’与地脉的‘基础脉动’进行耦合。这是一个……‘调谐’的过程。小石能感知到秩序环境的变化，它感应到了这种调谐产生的微弱‘和声’。”
就在这时，羊皮纸上的墨迹游鱼突然全部停滞，然后齐齐朝着纸张中心汇聚。
在纸张正中央，墨迹凝聚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多层嵌套的符号。
符号成型的一刹那，整张羊皮纸无声地化为了一小撮极细的、闪烁着微光的深灰色粉末。
粉末并未散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缓缓下沉，触碰到泉眼的水面。
没有溅起水花。
粉末就像融化了一般，消失在水面之下。
紧接着，泉眼深处，一道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黄色涟漪，以泉眼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涟漪穿过水，穿过石台，穿过根脉大厅的地面，无声无息地沉入更深的大地。
它沿着那些古老而隐秘的地脉细支，开始了一段前途未卜的旅程。
山脊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送出去了。”它的意念传来，带着明显的疲惫，“能走多远，能否被听到，只能看……运气了。”
话音刚落，山脊突然抬起头，土黄色的眼眸中金色裂纹猛然亮起。
“有东西在‘看’。”它的意念瞬间变得急促，“地脉表层……有两道细微的探查波动，从白羽城方向延伸过来，正在快速扫描西北区域。不是针对性的搜查，更像是……广域巡逻。但它们会经过涟漪扩散的边缘区域。”
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会被发现吗？”莱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压得很低。
“不确定。”山脊回答，“探查很粗略，但若运气不好正撞上涟漪残留的痕迹……”
梅林已经动了起来。他双手快速结印，数个奥术符文被打入周围的墙壁和地面。“加强折射层，扰乱地脉表层反馈。伊瑟拉斯，卡尔，注意林外动静，如有任何异常生物靠近，格杀勿论。”
阴影中传来伊瑟拉斯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回应。卡尔则早已不见踪影。
大厅里一片死寂。
凌零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抱紧小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山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山脊闭着眼睛，全神贯注地感应着。它的耳朵偶尔会轻微转动一下，仿佛在捕捉着来自大地深处的、只有它能听见的声音。
漫长的两分钟。
山脊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过去了。”它说，“探查波动掠过了更北侧的区域，没有触及我们的方位。但是……”
它睁开眼，看向凌零，意念中带着一丝凝重。
“其中一道探查波，在掠过的瞬间，有一丝极其短暂的‘迟疑’。就像……听到了远处一声模糊的回音，但不能确定声音的方向和真假。”
“这意味着？”阿尔杰沉声问。
“意味着，可能引起了某种程度的注意。”梅林替山脊回答，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虽然暂时安全，但那个方向——白枫林所在的西北方向——可能会被标记为‘需后续关注’的区域。我们的时间，可能比预想的更少。”
另一边。
卡尔伏在一根离地十米高的粗壮横枝上，身体与树影融为一体。他的呼吸几乎微不可闻，银色眼眸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冷火，缓缓扫视着下方林地。
伊瑟拉斯则潜行于更靠近林缘的地面阴影中。他的存在感比卡尔更低，仿佛就是阴影本身的一部分。偶尔有夜行的小兽从他脚边经过，也只是疑惑地停顿片刻，便继续自己的旅程，全然未察觉近在咫尺的致命猎手。
他们已经以这种状态警戒了近三个标准时。
林间很安静。太安静了。
没有虫鸣，没有夜鸟啼叫，甚至连风穿过枝叶的沙沙声都微弱得几近于无。这不是正常的森林之夜。白枫林在沉睡——或者说，在山脊与梅林的共同施为下，这片森林正伪装成一种灵气沉寂、生机稀疏的状态，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但寂静本身，也是一种信号。
卡尔轻轻移动了一下重心，目光锁定在林外大约两百米处的一片灌木丛。三分钟前，那里传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自然的声音——像是细枝被极其谨慎地踩断，又或者只是错觉？
他的手指无声地搭上腰间匕首的柄。
就在这时，一道意念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是山脊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明确指示：
“东北方向，七百米外，两点钟方向树冠层，有形迹可疑的‘空洞’。非活物，亦非实体，但散发着极淡的混沌气息残留。或许是某种探查留下的‘印记’或‘路标’。”
卡尔眼神一凛，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将意念集中，通过与森林联结的秘法，将自己的视野与山脊共享。片刻后，他“看”到了——在一棵老橡树高处的枝桠分叉处，有一小片区域的光影折射有着极其微小的不自然，仿佛那里有一个看不见的、拳头大小的“空泡”。
“看到了。”卡尔在心中回应，“是否清除？”
“暂且不动。”回答的是梅林，他的意念也加入了这无声的交流，“那物处于半醒状态，贸然触动恐会引发警讯。我需要解析它的构造与功用。”
“它在作甚？”伊瑟拉斯的意念插了进来。
“持续探查。”梅林回答，“探查方式颇为宽泛，涵盖形影、基础灵气波动、生命迹象，虽不精细，但范围不小。它应是在我们进行地脉传讯时，被那时扩散的微弱涟漪引来的‘斥候’。意在确认这片区域是否有异，并将初浅信息回传。”
“此刻清除，触发警讯的风险多大？”卡尔问。
“十有六七会引动某种形式的示警。”梅林估算道，“但这示警是即刻传回，还是需待它‘返归’后方能送出，尚难断定。”
“也就是说，若它不归，那边也会知晓出了岔子。”伊瑟拉斯总结道。
“多半如此。”
短暂的沉默。
“那便让它‘如常’地看。”莱恩的意念加入了对话，冷静而果决，“既然它探查不精，我们便给它看想让它看的——一片寻常、灵气稀薄、无甚价值的林地。它停留愈久，探查到的‘寻常’讯息愈多，便愈会降低对此处的疑心。但需严密监看，一旦它有试图深入或传递任何可疑讯息的迹象，立时抹除。”
“明白。”卡尔应道，目光重新落回那片灌木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