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脉大厅内，梅林面前浮动着数个明灭不定的符文界面，其中一个正显现出那片“空洞”区域的能量读数。他迅速调整着白枫林结界的参数，将森林边缘的能量折射率微微抬高，同时让根脉大厅的生命能量流转更向内收敛。
这是一场精细的拿捏——既要让外围显得平淡无奇，又不能彻底沉静到引人疑窦。
塞拉斯已沉沉睡去，艾琳的圣光如轻纱般覆盖着他，助他恢复耗损过度的精神。罗纳德神官与那位学者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了不少。阿尔杰闭目养神，凌零却知道他只是假寐，实则在蓄养力气。莱恩立在门边，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凌零坐在泉眼旁，怀里的小石也睡着了，发出轻微的、仿佛石子相蹭的呼噜声。她望着水面，水底的光点已恢复成平素缓慢漂游的模样。
“山脊阁下，”她在心中轻声问道，“您还好吗？”
“耗费不少，但无妨。”山脊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温和，“地脉传讯对吾而言亦非易事。不过，那一缕‘墨痕’确已送出。此时，它应正在大地脉络的细微支流中向西漂游。”
“能感觉到它的情形吗？”
“极其朦胧。”山脊沉默片刻，“愈远愈弱。眼下只知它未曾消散，仍在移动。方向……大抵是西偏北。那片地域地脉稀疏古老，或许更利于藏匿与传递。”
向西偏北。凌零在心底描摹着粗略的地图。白羽城位于王国东境，往西是连绵丘陵与渐次隆起的山峦，再向北去，便是传说中古魔法帝国的遗迹带与荒芜冰原。墨迹会的人，会藏身在那样的地方么？
“会有回音吗……？”她忍不住又问。
“孩子，地脉传讯犹如向风中呼喊。”山脊的意念带着古老的智慧，“声音可送出，能否被特定的耳朵听见，却需运气，更需‘聆听着’恰好处于能接收的状态。墨痕共鸣需同源之墨与契合的精神波动，条件苛刻。但我们已做了能做的。”
凌零点点头，不再追问。她将目光投向大厅入口的方向，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却知晓卡尔与伊瑟拉斯正守在那里，在黑暗里与可能存在的危影相持。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白羽城，秩序大教堂，侧厅休息室。
烛火在精致的银烛台上静静燃着，为室内染上一层暖融融的橘黄。
圣咏者莉亚坐在靠窗的小圆桌旁，手捧一部厚重的圣典，目光却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镶嵌彩绘玻璃的窗，望向外面沉沉的夜空。
她看来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柔婉，淡金色的长发在脑后挽作一个简髻，几缕发丝垂落耳畔。身上穿着白底金边的素朴长袍，这是她平日闲居的装束。身为大教堂中地位仅次于主教的圣咏者，她本可享有更华美的衣饰与独立的居所，却向来偏爱简素与清静。
只是今夜，清静难觅。
一种莫名的不安，似细微的绒毛，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口。
这不安并非来自外界。大教堂的防护结界运转如常，巡行的圣武士步伐沉稳有序，整座建筑笼罩在秩序与圣洁的安宁之中。然而，她的灵性直觉——这自小伴随、又经多年祈祷修持而愈发敏锐的天赋——却在持续低鸣。
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并非形质之物的靠近，而是某种阴影，某种针对她的、充满恶意的“注视”，正在夜色的掩映下悄然编织。
她放下圣典，起身走到窗边。彩绘玻璃上描绘着圣光驱散黑暗的古老传说，在烛光映照下流转着朦胧光泽。她将手心轻轻贴上冰凉的玻璃，闭目凝神。
圣光在她体内温和流转，继而透过掌心与玻璃相接之处，极细微地向外漾开，犹如投石入静湖。
涟漪荡开，感知延伸。
她“见”到了大教堂花岗岩外墙上的每道纹路，“听”见了守夜人低声交谈的片段，“感”到庭院中喷泉水流细微的颤动。
一切如常。
可当她将感知投向更抽象之处——譬如氛围，譬如运势，譬如针对此地的“意图”时……
一丝冰冷滑腻的触感，极短暂地掠过她感知的边缘。
莉亚蓦地睁眼，手从玻璃上收回，指尖微凉。
不是错觉。
有东西……不，是有人，对她怀有明确而隐晦的恶意。这恶意被精心掩饰过，几乎与四周融为一体，若非她天赋特殊且此刻全心贯注，根本无法察觉。
会是谁？为何？
她近来并未与人结怨。作为圣咏者，她的职责主要是主持重大仪式、净化异常、以歌声与祈祷抚慰信徒，极少卷入权柄或教义之争。她的生活简单至近乎单调。
除非……与那个传闻有关？
数日前，她协助整理古籍时，无意间听得两位年长修士低语，提及“近日或有高阶圣职者被征召执行密令”，语气隐有不安。当时她未多想，教会内偶尔确有不便公开的使命。
但现在想来……
她转身快步走向房门。必须将这份不安禀告主教。纵是自己多心，提高戒备总无错处。
手刚握住黄铜门把，动作却骤然顿住。
门外廊中，本该存在的、守卫在她休息室外的两名圣武士的呼吸声与轻微甲胄摩擦声……消失了。
一片死寂。
莉亚心跳漏了一拍。她缓缓松手，后退一步，背脊贴住墙壁。
没有脚步声，没有开门声，那两名训练有素、虔诚坚定的圣武士，竟如凭空蒸发。
这不寻常。极不寻常。
她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定下心神，体内圣光开始加速流转，预备应对任何变故。同时，她望向房间另一侧——那里有一扇通往内廊的小门，是备用的疏散通道。
正当她欲移步过去的刹那——
室内的烛火，齐齐摇曳了一下。
不是风。窗扇紧闭，室内空气凝滞。
烛火朝同一方向——房门的方向——偏斜，仿佛那里骤然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吸气的“空洞”。
紧接着，一种低沉的、非人的嗡鸣，极微弱地，自门缝底下渗入。
那不是声响。或者说，不全是声响。那是某种震动，某种韵律，直接触及神经与魂灵，带来难以言喻的晕眩与恶心。
莉亚面色一白，圣光本能地从身上涌出，在体表凝成一层淡金光晕，勉强抵御那无形的侵扰。
门把手，开始缓缓地、无声地自行转动。
白枫林，根脉大厅。
梅林蓦然睁眼，单片眼镜后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道‘印记’有异动。”他的意念瞬间传予众人，“它在收缩探查范围，正集中‘注视’我等所在的根脉大厅方向。同时，它试图向外发送一段极简短、重复的信号。”
“内容？”莱恩问。
“未能尽数破译，但核心波动意为：‘此处，有微弱同频涟漪残留，需进一步确认。’它在呼唤支援，或请求更高层级的探查许可。”
“抹去它。”阿尔杰言辞简截。
“卡尔！”梅林当即下令。
早已蓄势的卡尔，身影如一道真切的幽影自枝头滑落，未激起半点风声。他并未直扑七百步外那株老橡树，而是借林木掩蔽，以诡谲难测的折线轨迹疾速逼近。
伊瑟拉斯则如同自地面升起的黑雾，向卡尔前进方向的侧翼迂回，既作掩护，亦防另有潜藏之险。
根脉大厅内，梅林双手飞快结印，数个预先布于林间的反制符文同时激发。并非攻袭，而是制造扰动——一阵突如其来的、毫无规律的能量乱流在林间特定区域迸发，模仿出小型地脉能量自然喷薄的假象。
老橡树枝桠间，那道无形的“空洞”似被这突发的能量乱流所扰，信号传送出现了瞬息间的紊乱与中断。
恰在此刻。
卡尔的身影出现在老橡树下的阴影中。他未抬头，甚至未瞄准，只腕部一翻，一道比夜色更浓的乌光脱手而出，无声无息射向高处枝桠。
乌光并非实体短刃，而是高度凝聚的暗影能量，性质与那“空洞”略有相似，却更凝练、更具破毁之力。
乌光精准没入那片光影扭曲的“气泡”。
无爆裂，无闪光。
只有一声极轻微、恍若水泡破裂的“啵”响。
那片区域的光影折射复归常态。那股极淡的混沌气息残留，如被拭去一般，消散无踪。
卡尔的身影已不在树下。他出现在三十步外另一株树的暗影里，银色眼眸冰冷扫视四周，确认再无其它异状。
“目标已除。”他的意念传来，“未引发连锁警讯，清除过程未留明显能量痕迹。”
梅林面前那道显示“空洞”读数的界面闪烁一瞬，归于空白。他稍松一口气，眉头却仍紧锁。
“它最后发出的信号，虽被我等干扰并中断，或已有一部分‘前缀’信息传了出去。”梅林沉声道，“对方会知晓这处前哨在传送关键讯息时失了联系。此地可疑之度，恐会增添。”
“兵来将挡。”莱恩沉声道，“至少我等已拔除一枚直接耳目，争得了更多预备之机。所有人，保持最高警戒。山脊阁下，请继续留意地脉动静。梅林，查验结界可有疏漏。伊瑟拉斯，将巡守范围扩至五里。卡尔，你负责清除范围内一切非我方的探查之物或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