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鹰嘴峡。
子时将至,风雪稍歇,月光艰难地穿透稀薄的云层,在覆满冰雪的峡谷两侧投下惨淡的光影。霍霆率领的三千精锐,人马衔枚,蹄裹厚布,如同沉默的冰川,静静伏在峡谷上方嶙峋的乱石与枯木之后。寒风呼啸着穿过峡谷,卷起雪沫,掩盖了所有的声息,也冻僵了士兵们的须眉铠甲,唯有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猎手般的寒光。
黑水河对岸,狄军大营灯火稀疏,看似平静。但据前沿“夜枭”冒死传回的消息,半个时辰前,左贤王金帐中有异常调令,一支约五千人的骑兵,正悄然集结于下游一处隐蔽河湾,准备泅渡冰面。
“将军,看!”副将压低声音,指向峡谷下方。
只见黑水河冰面上,影影绰绰出现了大队人马的身影。他们行动迅捷而有序,显然都是百战精锐,并未举火,借着微弱的月光和雪地反光快速移动。先头部队已踏过河心,正朝着峡谷入口处疾驰而来,目标正是通往云州城的这条捷径。
“果然是冲着云州去的。”霍霆舔了舔冻得干裂的嘴唇,眼中战意沸腾,“传令下去,没有本将军号令,任何人不得妄动!放他们全部进谷!”
狄军骑兵如同黑色的洪流,无声涌入狭窄的鹰嘴峡。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甲胄偶尔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峡谷中被放大。他们显然急于赶路,并未过多侦察两侧高地。
当最后一名狄兵也进入峡谷,前锋即将抵达另一端出口时——
“放!”霍霆猛地挥下手臂!
“嗖嗖嗖——!”
刺耳的尖啸撕裂夜空!埋伏在两侧高地的弓弩手率先发难,淬毒的弩箭、燃烧的火箭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峡谷中瞬间人仰马嘶,火光爆起!狄军猝不及防,阵型大乱!
“杀——!”霍霆一马当先,跃出掩体,长刀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凄厉的弧光,率先冲入敌阵!身后三千精锐如同下山猛虎,咆哮着从两侧扑下,将狄军拦腰截断!
几乎在同一时刻,鹰嘴峡的另一端出口处,也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赵闯提前埋伏在此的两千步卒,用早已准备好的鹿角、拒马封死了出口,箭矢滚木雷石齐下,将急于逃窜的狄军前锋死死堵住!
狭长的鹰嘴峡,顿时成了屠宰场!狄军进退不得,挤作一团,成了弓弩的活靶子。火光映照着冰雪和鲜血,惨叫与怒吼混杂,浓烈的血腥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霍霆浑身浴血,刀锋所向,无一合之敌。他目光如炬,在混乱中搜寻着敌军将领的旗帜。很快,他锁定了一面在亲兵拼死护卫下、试图向后突围的苍狼大纛——正是左贤王麾下最骁勇的万夫长,秃发浑!
“秃发浑!拿命来!”霍霆暴喝一声,带着一队亲兵,如同利箭般直插过去!
秃头浑见状,也是凶性大发,挥动狼牙棒迎上!两员猛将顿时战作一团,兵器碰撞声震耳欲聋!
峡谷中的战斗惨烈而迅速。失去了地利和先机的狄军,虽拼死抵抗,但败局已定。不到一个时辰,五千精锐骑兵,除了少数拼死泅冰逃回对岸,大部被歼,秃发浑被霍霆阵斩,首级悬挂于旗杆之上!
“速速清理战场,救治伤员!”霍霆抹去脸上的血污,厉声下令,“斥候队立刻前出,监视对岸狄军大营动向!赵闯,带你的人,按计划换上狄军衣甲旗帜,伪装成溃兵,‘逃’回云州城方向!”
“得令!”
一场漂亮的伏击歼灭战,不仅重创了北狄士气,更为下一步计划铺平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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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城内,周汝成“急病”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让潜伏的魑魅魍魉躁动起来。
城东一家不起眼的皮货栈后院,几个黑影聚在密室中,气氛凝重。
“周司马突然‘病倒’,城外鹰嘴峡方向传来喊杀声,恐生大变!”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低声道,“主子(贤妃)的命令是,万一事有不谐,立刻启动‘焚城’计划,并设法带走或处决周司马,绝不能让他落到太子手里!”
“可是城门已被太子的人暗中控制,进出查得极严。周府更是被围得铁桶一般,如何下手?”
“那就用‘那个’!”另一个声音嘶哑的老者阴冷道,“将‘幽冥香’混入城中几处水井!此香遇水则化,无色无味,吸入者初时无恙,十二个时辰后便会心神狂乱,自相残杀!届时城中大乱,我们趁乱行事!周府那边……不是有我们早年安插的‘钉子’吗?让他找机会,给周汝成‘送药’!”
“好!就这么办!立刻行动!”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间皮货栈,早已在“夜枭”的严密监视之下。他们的密谋,几乎在话音刚落之时,便已变成了文字,放在了慕容昭的帅案之上。
“幽冥香?水井投毒?真是歹毒至极!”慕容昭看着密报,眼中杀意暴涨,“传令,全城所有水井,即刻起由军中接管,派专人看守,任何靠近者,格杀勿论!令赵闯部,待伪装溃兵入城后,立刻按名单,将所有疑似幽冥府及狄人细作据点,一体拔除!反抗者,杀!擒获主事者,务必留活口!”
“另,”他看向侍立一旁的夜长宁,“那个安插在周府的‘钉子’,是时候‘动一动’了。让他给周汝成‘送药’——送我们特制的‘醒神汤’!”
“遵命!”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云州城内外同时收紧。暗处的鬼蜮伎俩,在绝对的力量和早有防备的洞察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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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宫,凤仪宫。
清晨的宫阙还笼罩在薄雾之中,空气清冷。姜雨棠递牌子请安,很快便被宣了进去。
凤仪宫内,药香浓郁。沈皇后半靠在凤榻上,面色确实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精神有些不济,但看见姜雨棠进来,还是努力撑起一个温和的笑容。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凤体可安康?”姜雨棠依礼下拜,目光快速而谨慎地扫过皇后的气色和殿内情形。
“快起来,坐。”沈皇后声音有些虚弱,“老毛病了,入冬便有些不爽利,不碍事。难为你惦记着,这么早进宫。”
宫人奉上茶点。姜雨棠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除了药味,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不太寻常的甜腻香气,与殿中惯用的沉水香略有不同。
她心下生疑,面上却不露声色,与皇后说着闲话,关切饮食起居,又将自己带来的一些亲手制作的、性味平和的润肺糕点奉上。
正说着,殿外传来宫女略显惊慌的通传:“皇后娘娘,贤妃娘娘求见,说是听闻娘娘凤体违和,特来侍疾。”
贤妃?她不是被禁足了吗?姜雨棠心中警铃大作。
沈皇后眉头微蹙,似乎也有些意外,但还是道:“让她进来吧。”
贤妃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宫装,未施太多脂粉,鬓边甚至簪了一朵小小的白绒花,显得格外低调憔悴。她进殿后,规规矩矩地行礼,眼中含泪,声音哽咽:“臣妾听闻娘娘身子不适,心中焦急万分。虽自身戴罪,但侍奉娘娘之心不敢或忘,恳请娘娘允准臣妾在侧侍奉汤药,以赎前愆。”
姿态放得极低,情真意切,仿佛真心悔过。
沈皇后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终究是心软了:“你有此心,便留下吧。只是本宫这里自有宫人伺候,你……在一旁陪着说说话也好。”
“谢娘娘恩典!”贤妃感激涕零,立刻起身,接过宫女手中的药碗,就要亲自喂皇后服药。
姜雨棠的目光死死盯在那碗深褐色的汤药上。那丝不寻常的甜腻气息,似乎就是从这药碗中散发出来的!结合贤妃突然出现、主动侍药,还有之前青桃提到的宫外监视……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
“母后!”姜雨棠突然出声,站起身,快步走到榻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女儿家的娇憨,“这药闻着好苦,儿臣刚做了些桂花蜜酿,清甜润口,最是解苦。不如让儿臣伺候母后先用一点蜜酿,再服药不迟?”
说着,她不等皇后和贤妃反应,极为自然地伸手,似要去接贤妃手中的药碗,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无意间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在透过窗棂的晨光下,内里的血丝纹路似乎极其微弱地一闪。
贤妃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阴沉,但很快掩饰过去,强笑道:“太子妃有心了。只是这药需趁热服用,凉了怕失了药性。”
“一碗药的工夫,不碍事的。”姜雨棠笑容不变,手指已经碰到了药碗边缘。就在触碰的刹那,她清晰地感觉到,手腕上的镯子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绝不容错辨的灼热感!同时,那股甜腻气息更加清晰了,甚至让她有些轻微的反胃!
这药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电光火石间,姜雨棠心中已有了决断。她假装手一滑——
“哎呀!”
药碗脱手,朝着地面摔去!
“小心!”贤妃惊呼,下意识地想捞,却已来不及。
“啪嚓!”药碗摔得粉碎,深褐色的药汁四溅,染脏了华丽的地毯。
“臣妾该死!手滑了!”姜雨棠立刻后退一步,慌忙请罪,脸上满是懊恼和无措。
沈皇后也被这变故惊了一下,看着一地狼藉和跪地请罪的姜雨棠,又看了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贤妃,心中疑窦顿生。
“罢了,一碗药而已,碎了就碎了,起来吧。”沈皇后语气平静,但目光在贤妃和姜雨棠之间逡巡,“再去煎一碗便是。贤妃,你也不必亲自伺候了,本宫有些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贤妃死死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低着头,掩去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毒与杀意,恭顺地退下。
姜雨棠也起身告退。走出凤仪宫,被冷风一吹,她才发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一瞬间的感应和抉择,实在太过冒险。但她可以肯定,那碗药,绝对被动了手脚!贤妃想借侍疾之名,对皇后下毒!其心之毒,令人发指!
必须立刻将此事告知父兄,并设法提醒皇后加强防备!还有,贤妃被禁足却能轻易出来,宫中定然还有她的同党未被肃清!
京城的暗流,已汹涌至宫闱深处。而北境,一场更大的风暴,伴随着捷报与新的危机,正朝着京城,席卷而来。
南北两地的战场,看似遥远,实则已被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最终的胜负,即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