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闷而富有生命力的搏动,像是从地狱深处擂响的战鼓,每一记都精准地敲击在林渊的心脏上,让他全身的血液都随之凝滞。
这声音穿透了岩石与泥土,化为实质的压迫感,笼罩着井底的每寸空间。
石阶湿滑,盘旋向下,仿佛一条通往深渊的螺旋巨蛇。
林渊的脚步沉稳,但每一步都踏碎了无数细微的骨骸,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井壁两侧,并非粗糙的岩石,而是一排排整齐挖出的壁龛。
幽暗中,这些壁龛散发着微弱的荧光,照亮了其中陈列的骇人景象——那竟是数百具,甚至更多的透明茧壳。
每一个茧壳都如同最纯净的水晶,内部蜷缩着一个尚未成型的胎儿。
他们保持着最原始的姿态,四肢蜷曲,双眼紧闭,仿佛沉睡在永恒的梦境中。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每一个胎儿的额心,都烙印着一枚清晰无比的葬主胎记,与林渊和夜凝霜额上的一模一样。
跟在后面的命纹婢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那并非因为井底的阴寒,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悲恸。
她的目光被其中一具茧壳牢牢吸住,脚步不受控制地挪了过去。
那茧壳中的胎儿比其他的更小一些,几乎还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伸出因恐惧而冰凉的指尖,颤巍巍地触碰在那光滑冰冷的茧壳表面。
嗡——
一声轻微的共鸣自茧壳中传出,瞬间击中了命纹婢的识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撕裂了她被禁锢多年的记忆。
她看到自己不再是卑微的符奴,而是一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女孩,站在一排同样懵懂的孩童中间。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们头顶响起:“第十七批‘守心容器’,开始共鸣测试。”她看到光芒亮起,看到身边一个个同伴因无法承受那股力量而爆体而亡,看到自己虽然活了下来,却因为共鸣失败,神魂受损,被判定为“废品”。
最后,她被抹去记忆,烙上符印,像一件垃圾般被丢弃到了人间,沦为林家最底层的符奴,甚至连说话的能力都被剥夺。
原来……她也曾是这计划的一部分。
原来,她差一点,就成了这冰冷壁龛中的一员。
两行滚烫的泪水从命ax纹婢空洞的眼眶中无声滑落,滴在脚下的骸骨之上,溅起一小片尘埃。
她不是天生的哑女,她只是一个被剥夺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试验品。
林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缓缓扫过那一排排密密麻麻、宛如牲畜般被圈养的“备用血脉”,声音冷得像井底万年不化的寒冰:“所以……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的存在,他的天命,不过是这场横跨万年阴谋中,一次比较成功的试验结果而已。
“说对了。”焚谱鬼的虚影飘至井底最中央,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与悲凉,“你们都只是容器,是承载那被窃之物的器皿。”
在井底的正中心,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的三足青铜鼎。
鼎身布满古朴而诡异的纹路,鼎内没有火焰,却悬浮着一颗散发着微光的、正在剧烈跳动的心脏。
那心脏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一种浩瀚而古老的气息,竟与林渊在归墟之中感受到的力量同源!
“原始魂种。”焚谱鬼低声道,“此物本属于此界初代守心人,是她力量的根源。但在万年前,她被三位共主背叛、窃取。他们将这魂种强行植入林氏的始祖血脉之中,再以无数庶支族人的性命为养料进行筛选,这才有了你们林家所谓的‘天命继承’。每一代葬主,都是踩着无数同族尸骨上位的胜利者。”
话音未落,一阵沉重而僵硬的脚步声从众人身后传来。
林渊猛然回头,只见那具本该彻底死去的血嗣郎尸体,竟然再一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被轰碎的胸膛依旧是个大洞,但他的头颅之上,那枚金色的顺命符此刻正燃烧着熊熊烈火,如同颅骨上长出的一颗狰狞的太阳。
符文的力量正强行驱动着这具尸骸,命令它清除一切敢于窥探真相的威胁。
血嗣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带着腐朽的气息,直扑林渊而来。
这一次,林渊不闪不避。
他眼中杀意凛然,左臂之上,那条沉寂的命蜕之链瞬间活了过来,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猛然缠绕而上。
面对血嗣郎挥来的利爪,林渊不退反进,一拳悍然轰出!
这一拳,没有击中对方的肉身,而是精准地砸在了那枚燃烧的顺命符之上!
“给我……碎!”
拳锋与符文碰撞的刹那,命蜕之链仿佛感受到了同源但又相悖的力量,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链条上的古老纹路尽数亮起,一股蛮横霸道的剥离之力爆发开来。
血嗣郎颅骨上的顺命符,连同其深植于灵魂之中的命格印记,竟被这一拳硬生生从中枢剥离、扯出!
滋啦——
失去了律令的支撑,血嗣郎的尸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架,在半空中就瞬间崩溃,化作一捧飞灰,彻底消散于虚无。
轰隆!
就在林渊准备上前夺取那颗原始魂种的瞬间,头顶传来一声巨响,那厚重的石门猛然闭合,断绝了唯一的退路。
井口的光线被一道身影遮蔽。
铜面驼奴静静地立在那里,他脸上的青铜面具已经彻底碎裂,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容,浑浊的眼角,竟挂着未干的泪痕。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同样由青铜铸成的鼓槌。
“观命台已经启动了终焉预警。”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响彻整个深井,“一旦原始魂种被取走,维持祖陵运转的命源之力将会失控,整个林氏祖陵都会在瞬间塌陷,所有人都得死。”
林渊仰头,目光如剑,直视着他:“那你为何还不走?”
驼奴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行老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
“因为我那个被送去做测试,再也没有回来的女儿……”他声音哽咽,“她的名字,也在那份需要被销毁的废品名单上。”
下一瞬,他猛然睁开双眼,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青铜鼓槌狠狠敲向了井口旁边的一面古朴青铜鼓!
咚——!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巨响炸开,肉眼可见的声波如涟漪般震荡虚空。
这股力量并未造成任何物理破坏,却在瞬间干扰了整个祖陵的律令运转,让那来自观命台的无形枷锁,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好!好一个父亲!”焚谱鬼见状,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大笑,“既然如此,就让老夫……替这些无辜的孩子们,烧最后一次路!”
话音未落,他的亡魂之躯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纵身跃入了那座青铜鼎之中!
亡魂为薪,怨念为火,焚谱鬼竟以自身燃尽为代价,在鼎中点燃了熊熊的魂火。
那光芒不再阴冷,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炽烈,瞬间照亮了整座命源井,也照亮了林渊前行的道路!
林渊不再犹豫,一步踏出,来到了青铜鼎前。
他伸出手,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颗跳动的原始魂种的刹那,异变陡生!
他体内的葬脉龙筋仿佛受到了某种极致的召唤,发出一声高亢的龙吟,竟主动破体而出!
那条闪烁着血色光华的龙筋如同一条苏醒的巨蟒,疯狂缠绕住巨大的鼎身,随即张开由能量构筑的龙头,一口将那颗原始魂种吞入腹中!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记忆洪流,瞬间冲垮了林渊的识海。
他看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子,她便是初代守心人。
他看到她并非自愿封印此界,而是被自己最深爱的丈夫,也就是后来的三位共主之一,从背后捅了一刀。
他看到她的魂魄被残忍地分裂,一部分力量化为了夜凝霜体内的归息之心,用来隔绝天地;而核心的部分,则被炼成了这颗原始魂种,永生永世镇压在此,成为林家窃取天命的能量源泉。
背叛、欺骗、窃取、圈养……
林渊猛然睁开双眼,眸中已是一片死寂的银黑。
缠绕在他手臂上的命蜕之链,此刻也已彻底蜕变为同样的银黑色,仿佛一条流淌着复仇与怨恨的冥河。
而在链条的每一个环节之上,都浮现出了一张张微小而痛苦的面孔——那是林家万年以来,所有被当做养料而抹杀的庶支族人的亡魂!
他缓缓走出命源井,怀中依然抱着气息微弱的夜凝霜,肩头停着一小撮仍在燃烧的,属于焚谱鬼的最后余烬。
他对井口旁已经力竭的铜面驼奴说道:“从今往后,林家没有继承者,只有偿还者。”
话音刚落,天际之上,风云突变,无尽的雷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一道粗壮的金色闪电撕裂苍穹,一个威严而愤怒到极致的声音如天神之怒,在整个祖陵上空炸响:“凡篡改命轨者,皆为逆种!”
林渊抬头,迎着那煌煌天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那我就做这万年以来,第一个逆种。”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命纹婢悄然靠近,伸出仍在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林渊低下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在那双曾被绝望与麻木填满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映出了一缕微弱却无比明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