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和小雨走在回住处的土路上，天已经黑了一半。夕阳最后一点光卡在山脊线上，照得前方路面发白。他们没说话，手还牵着，指节贴着指节，温度一直没散。
刚才那几个孩子还在空地上，拿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蹲着教另外两个男孩看痕迹，声音不大，但能听清。
“这个印子深，是瘸腿的人走的。”
“这个歪了，说明他手里拖着东西。”
林青脚步慢了一下。小雨也停了。
她看着那群孩子，轻声说：“他们学得比我们快。”
林青点头：“以前我们查线索，靠的是命换经验。他们现在还没上过战场，就已经懂怎么防人了。”
“因为有人教。”小雨转头看他，“你不想当英雄，可你做的事，正在让更多人变成能保护自己的人。”
林青没回答。他想起下午撕掉的那张纸，水沟里的残片被冲走了，但他口袋里还留着另一张——不是地图，是青年训练班的课程安排表。上面有他写的批注：**“第三课加实操，用真脚印。”**
他把这张纸拿出来，递给小雨。
小雨接过看了会儿，笑了：“你连这种事都准备好了？”
“不是我准备的。”他说，“是昨天开完会，有个女学生塞给我的。她说她们班要开‘群众安全课’，问我能不能讲一次追踪基础。”
“那你答应了？”
“我说可以，但条件是——不能只讲我，要讲所有人。谁修过线路、谁发现过药粉、谁半夜报过警，都得提一遍。”
小雨低头翻页，指尖停在最后一行：“明天第一节，主题是‘普通人也能守得住’。”
她抬头：“这标题是你改的？”
林青嗯了一声：“英雄太远，看不见。但守夜的人，就在身边。”
两人继续往前走。风从村口吹过来，带着灶火味和米饭香。几只鸡扑腾着翅膀跑过路中间，后面追着个小男孩，手里拎着草鞋。
林青忽然问：“你小时候想过以后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小雨想了想：“想过。想读书，想不用怕敲门声，想走路不怕被人抓走。后来进了革命队伍，又想让更多人也能安心走路、安心睡觉。”
“我现在想的也一样。”她说，“但我还想教人怎么自己站起来。不是等别人来救，而是学会不让自己倒下。”
林青停下脚步。
他们走到第三棵槐树下，正对着自家门口。门没关，灯亮着，窗上映出两个人影，一高一矮，肩并着肩。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他看着窗上的影子说。
小雨摇头。
“我怕有一天我不在了，这些事就没人做了。”他说，“怕孩子们刚学会看脚印，又忘了为什么要看；怕大家刚敢出门，又开始不敢开门。”
“所以你要一直撑着？”小雨问。
“我不想撑。”他说，“我想有人一起做。像你现在这样，不只是跟着我走，是和我一起定方向。”
小雨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封皮旧了，边角卷起，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她翻开一页，指着其中一条：
“识字班每周二四晚上七点，地点晒场东角棚子。”
“应急演练每月初一，模拟突发情况。”
“儿童观察课从下周开始，先教辨痕，再教报信。”
“我已经排到三个月后了。”她说。
林青接过本子，一页页看过去。有些是他提过的建议，有些是他没想到的细节。比如“让老人参与巡逻记录”“给每个家庭配简易报警哨”。
他看完，一句话没说，只是把本子轻轻递回去。
“明天第一节课，我去听。”他说，“站后面，不说话。”
小雨笑了：“你要是站后面，所有人都会盯着你，谁还听我讲。”
“那我就坐前排。”
“前排也没空位。”
“那就搬个板凳坐门口。”
小雨看着他，眼神亮了一下：“你以前从来不参加这类活动。”
“以前我觉得，做事就行，不用管别人学不学。”
“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一个人做事，只能守住一段路。一群人做事，才能守住一辈子。”
他顿了顿，又说：“我不是变了，是看到那些孩子在地上画脚印的时候，突然明白——我们要建的不是防线，是习惯。是让警惕变成呼吸一样的事。”
小雨把本子收好，抬头看着他：“那我和你一起建。”
林青看着她，很久没说话。
他知道她不是在说情话。她是认真的，早就开始了，而且不会停。
他伸手摸了摸门框，木头有点糙，刮手。屋里传来水壶烧开的声音，哨子响了一下。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小雨忽然问。
林青点头：“你在宣传科写稿子，写错了路线图标记，我把图纸改了。”
“你一句话没说，改完就走。”
“那时候我不擅长说话。”
“现在也不擅长。”
两人同时笑了。
笑声落下的时候，远处传来钟声。六点整，换岗时间到了。
林青没动。他知道今晚不用他值班，但他还是朝岗亭方向看了一眼。那个位置，曾经是他每天必去的地方，风吹日晒都得守着。
现在那里站着的是新兵，是青年训练班的学员，是主动报名的村民。
“他们能行吗？”小雨问。
“能。”林青说，“只要有人教，肯练，就没有不行的人。”
“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继续查线索，继续带人练。”他说，“但我不会再一个人跑了。我要带一批人，一个接一个地教，直到他们比我强。”
“然后呢？”
“然后我就退到后面，看他们去做新的事。”他说，“就像今天这些孩子，他们将来一定会发现我们没发现的问题，解决我们没解决的麻烦。”
小雨点点头：“那我也一样。我不只想办培训班，我还想建一个资料库，把所有案例记下来，谁在哪发现了什么，怎么处理的，全留下来。以后新人来了，不用从头试错。”
林青看着她：“你早就想好了。”
“我想做的事，从来都不是等你告诉我才开始。”她说，“我只是希望，你能看见我在走，而不是总回头找我。”
林青伸出手，再次握住她的手。
这次握得更紧。
他们站在门口，没有进门，也没有分开。夜完全黑了下来，星星冒了出来，一颗接一颗。
晒场上还有人在走动。几个年轻人围着一张桌子，拿着放大镜看泥印照片。那边灯光昏黄，人影晃动，像是在讨论什么。
“他们在研究今天采的样本。”小雨说，“说是西山脚下新发现的一组脚印，不确定是不是余党留下的。”
林青皱眉：“报上来没有？”
“已经登记了，明天交给你过目。”
他点头：“该查的还是要查。哪怕只剩一个人，也不能松。”
“我知道。”小雨说，“所以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扛。你查线索，我组织人配合。你讲课，我来做记录。你往前走，我就在后面补上。”
“你不觉得累吗？”他问。
“累。”她说，“但值得。因为我们做的不是一件事，是一代人的底子。”
林青看着她，终于说了句以前从来没说过的话：
“有你在，我踏实多了。”
小雨没回应这句话。她只是把手抽出来，又塞进他的掌心，反握了一下。
两人依旧站在门前。
灯还亮着，饭还没吃，但他们谁都没提进去休息。
林青望着远处晒场的方向，人群还没散。那个拿放大镜的年轻人抬起头，似乎看到了这边，远远地挥了下手。
林青抬起手，回了个礼。
小雨翻开本子，在今天的日期下面写下新的一行：
“计划启动：群众安全体系第一阶段。”
“执行人：林青、小雨。”
“目标：让每一个人都成为防线的一部分。”
她合上本子，轻轻靠在他肩膀上。
一秒，两秒。
林青没有动。
他只是抬手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六点二十三分。
换岗已毕，巡查开始。
他低声说：“明天早上六点，我要去北线检查新设的观察点。”
小雨应了一声：“我去炊事班协调，让早班人员提前半小时开饭，方便轮岗。”
林青点头。
他们还是没进门。
夜风吹过槐树，叶子沙沙响。
晒场那边，有人喊了一句：“发现新特征！左脚鞋底有横向裂纹！”
林青立刻转身，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
小雨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灯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