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堆动了一下。
一块石头滚了下来。
杜守拙左脚刚踏出半步,脚步忽然停住。他眼角一跳,耳朵微动。身后三丈外的岩脊上,传来一片枯叶被踩碎的声音。极轻,但足够让他收住势。
他没有回头。右手仍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血从左臂布条里渗出来,滴在脚边的碎石上,颜色已经变暗。
郑玉寒也察觉了异样。他靠在右边巨岩上,剑未出鞘,但肩头肌肉绷紧。他低声问:“有人?”
“是我该来的人。”一个声音响起。
灰影落下。青布长衫扫过岩台边缘,那人一步步走下来。白发束在脑后,手里一串佛珠,一颗颗摩挲着,没看两人,先看向地上用枯枝画出的进攻路线。
杜守拙喉咙动了一下。没说话。
陈默尘蹲下身,佛珠尖点在沙地上,沿着他们画的线慢慢划过。他说:“你让他动,你再动。可你忘了,他若不动,你耗得起吗?”
杜守拙低头。他看见师父的手很稳,指甲缝里有泥,袖口磨出了毛边。
“你左臂伤重,三招之后必露破绽。”陈默尘抬头,“他等的就是你冲上去那一刻。”
郑玉寒皱眉。“那怎么办?不出手?”
“出手。”陈默尘说,“但不是你现在想的那样出。”
他用佛珠串在沙地上重新画了一条线。起点不在正面,而在斜后方四尺处。箭头指向刘撼山右膝外侧。
“守拙刀沉,不必抢快。等他重心偏移,右肩发力前那一瞬,由下往上撩。目标不是命门,是肘内筋。”
杜守拙盯着那条新线。他想起刚才自己准备迈步时,心里只想着压上去。可现在,他看出问题来了。
他太急。
陈默尘站起身,走到杜守拙面前。看了看他左手腕上的“守”字刺青,又看了看腰间那半块铜锁。铜锁边缘已经磨出了光。
“你还记得我教的第一式?”陈默尘问。
杜守拙点头。“静如石。”
“那你现在像石头吗?”
杜守拙摇头。
“那就坐下。”
杜守拙没犹豫,直接盘腿坐在地上。刀横在膝前。他解开左臂布条,重新包扎。这次缠得更紧,打结时用了牙咬住一头。
郑玉寒也挪了过来。他靠着一块扁石坐下,右腿伸直,手指按在膝盖上。他知道自己的速度受影响,刚才的计划确实太硬。
陈默尘站在两人中间。他没坐。佛珠继续转动,声音很轻。
“玉寒。”他说,“你的剑不适合对拼拳劲。黑煞拳带风,你迎上去,会被震脱手。”
郑玉寒点头。“我可以绕。”
“不。”陈默尘说,“你不用逼他出力。你要让他觉得你在逼他,其实你在等他动肩。”
他抬起手,在空中比了个虚刺的动作。“两刺落空,第三刺略慢半拍。他以为有机可乘,就会抬右臂格挡。那时,才是守拙出手的时机。”
杜守拙看着沙地上的新图。他用手指在“斜后方四尺”那个点上按了一下。
“我不先动。”他说。
“对。”陈默尘说,“你等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再动。”
风从断崖口吹进来,带着土味。杜守拙的呼吸慢慢平下来。他不再想着冲上去,也不再想着姐姐手腕上的锁痕。他只想接下来那一刀。
要准。
不能偏。
陈默尘看了他很久。忽然说:“你小时候练刀,总想一刀砍断木桩。我让你砍十天,你第十天才明白,不是力气大就能断。”
杜守拙抬头。
“因为你终于学会了等裂缝出现。”
杜守拙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变了。
不是恨,也不是怒。是一种沉下去的东西。
陈默尘转身,面向山谷深处。那里还站着刘撼山。身影模糊,但站姿未变。
“他右臂使不上力。”陈默尘说,“所以他一定会用左拳佯攻。你别信。”
杜守拙点头。
“你也不用非要让他跪。”陈默尘说,“你只要让他动肩。一动,你就知道他在骗你。”
郑玉寒握了握剑柄。“我来引。”
“你只出三剑。”陈默尘说,“三剑之后,无论他动不动,你都退。把空档留给他。”
郑玉寒记下了。
杜守拙把刀收回鞘中。动作很慢。他摸了摸铜锁,让它贴紧腹部。然后他盘坐回原位,背靠岩石,闭目调息。
血还在渗。但他不管。
陈默尘站在两人身后,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走向岩台边缘。
“师父。”杜守拙忽然开口。
陈默尘停下。
“您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一路跟着你留下的痕迹。”陈默尘说,“断崖边的血点,石缝里的布丝,还有你踢飞的那颗小石子——偏了七分角,是你左腿发力时的习惯。”
杜守拙没再问。
陈默尘说:“我不参战。”
“我知道。”
“我相信你能守住那把刀。”
说完,他转身。白发消失在暮色里。
郑玉寒看着人影远去,低声说:“他来得正好。”
杜守拙睁开眼。他看着地上的战术图,用手指抹掉旧线,重新画了一遍。位置、角度、节奏,全部按师父说的改。
“你准备好了?”郑玉寒问。
杜守拙点头。
“那我数三息。”郑玉寒说,“三息之后,我出第一剑。”
杜守拙没回应。他只是把手放在刀柄上,拇指顶开刀鞘半寸。刀刃露出一线寒光。
远处,刘撼山缓缓抬起右手。铜戒对着夕阳,闪了一下。
郑玉寒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剑未出鞘,但身体已微微前倾。
一息。
杜守拙左脚向后滑了四尺,踩在一块平石上。脚跟落地,脚尖微翘。
二息。
郑玉寒右脚向前半步,肩头下沉,做出即将突刺的姿态。
三息。
郑玉寒猛然跃出。剑鞘直指刘撼山面门。
刘撼山不动。
郑玉寒在距他五步时骤然刹住。剑未出,人已转身,退向左侧石堆。
刘撼山眼神一动。右肩微沉。
杜守拙坐在原地,没动。
他知道,对方已经动了杀意。
郑玉寒靠在石堆阴影里,喘了口气。他看向杜守拙。
杜守拙闭着眼。
血从左臂新包的布条里渗出来,顺着小臂流到手肘,滴在膝盖上。
他抬起右手,用拇指抹去刀鞘口的一粒沙。